行走的酸菜

文/文化信使 沈德紅（遼寧北票）

　　時令剛到初冬，冬姑娘就迫不及待地揮舞衣袖，撒下大片的雪花。雪花像棉絮，漫天遍野地飛舞著，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整個山野就變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

　　看似柔弱的雪花，匯集到一起，就成了銅墻鐵壁，阻斷了出山的路。

　　這樣的時節(jié)，該吃酸菜了，我心里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于是，感覺便鮮活靈動起來，我似乎看見一棵棵在酸菜缸中，在石頭底下，在酸菜湯里沉睡的酸菜，欣欣然睜開了眼，伸著懶腰走出來。

　　當我把兩棵酸菜浸泡在溫水里時，酸菜特有的奇香，在屋里陰冷的空氣里彌漫開來。正在刷快手的愛人欣喜地說這天最適合吃酸菜了，熱熱地出一身汗，特別爽。女兒放下手里的描眉筆說她想吃酸菜餡餃子了，五花肉酸菜餡餃子最好吃了。

　　是啊，酸菜是東北農(nóng)家飯桌上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線，是所有東北人的最愛，是所有游子的鄉(xiāng)愁。追憶往昔，東北人的家里，最不可缺少的東西就是酸菜。

　　過去的年代，沒有反季節(jié)的大棚作物，人們?yōu)榱嗽诙斐缘骄G色蔬菜而發(fā)明了腌酸菜這種冬貯大白菜的方法。

　　我很小的時候，對于酸菜的記憶就是梳著兩條大辮子的母親，領(lǐng)著我們兄妹幾個在園子里忙碌的情景。從一粒粒白菜籽埋進土地，母親像呵護我們一樣呵護那一方神圣。澆水，施肥，除草，間苗，來往穿梭，不辭辛苦。媽媽總說冬天天冷，沒有菜吃，酸菜好保存，能保證一家人有菜吃。隨著時間的流逝，白菜地飛舞的蝴蝶不見了，蛙鳴消失了，和風(fēng)細雨也去了南方。中秋節(jié)過后，白菜長大了，像個待嫁的姑娘。我跟著母親往家里運送白菜，白菜胖嘟嘟的身軀，把才六七歲的我壓得東倒西歪。

　　我母親腌制酸菜的方法是跟姥姥學(xué)的，姥姥說是跟太姥姥學(xué)的。這種傳統(tǒng)做法，又延續(xù)到我這里。雖然命運之神讓我遠嫁異鄉(xiāng)，可故鄉(xiāng)的原風(fēng)景，始終印在我的心里。

　　我喜歡在秋季，選幾個暖暖的日子，在園子里晾曬白菜。手指觸摸白菜的感覺，就像撫摸媽媽的臉。我會預(yù)備充足的劈柴，燒一鍋滾燙的開水，在氤氳的熱氣中，仿佛能看見東北大帥府里那一字排開的七八口酸菜缸，那些背井離鄉(xiāng)的士兵們，頂著雪花，吃著酸菜燉粉條，咀嚼著鄉(xiāng)情，思念媽媽的味道，揣摩妻子孩子的愛的畫面。那不是對酸菜的癡迷，是對生命的不舍，對大東北美食的熱愛，對故鄉(xiāng)的一種情懷。

　　因為故鄉(xiāng)情結(jié)，我從內(nèi)蒙古嫁到遼寧二十年了，用的仍然是故鄉(xiāng)腌制酸菜的方法。東北人腌制酸菜方法簡單，把白菜放在缸里，擺一層，撒一層鹽。而我固執(zhí)地用開水燙一遍，控凈水，然后往缸里擺，一層一層撒鹽。這個方法繁瑣，愛人討厭我的頑固，每次到了腌制酸菜時，總是找借口溜走。他不愿意看我一臉的肅穆和憂傷。

　　當一棵棵酸菜在開水里打滾時，我的心很疼，我的眼淚掉進水里。那一棵棵酸菜，被我擺進缸里，層層疊疊盤旋而上，像我那無法走完的回鄉(xiāng)路，曲折而漫長。壓缸石，就是我綿綿的鄉(xiāng)愁??！壓在心上沉甸甸的。

　　在酸菜的制作過程中，透過時光的隧道，總能看見年輕俊朗的父親，小心翼翼地在酸菜缸里擺酸菜的樣子。他在壓缸之前，會洗手，洗腳，換一雙干凈襪子。為了能多裝幾棵白菜，父親會在白菜上鋪上一塊新塑料布，用雙腳踩，讓菜更瓷實點。也許白菜癢癢了，發(fā)出咯吱吱吱的笑聲，和缸沿一樣高的我，總是好奇地聽著，笑著。

　　歲月的長河，不知疲倦地向前奔流著。記憶中的浪花朵朵，總是盛開在每一個茶余飯后。在那些飄著雪花、刮白毛風(fēng)的天氣里，媽媽在鍋里翻炒著酸菜，也翻炒著農(nóng)家人的日子。因為有了五花肉炒酸菜，配上自己家的瓜子油烙餅，我的味蕾總是處于幸福狀態(tài)。

　　那些年，每當春節(jié)臨近時，我舞弄菜刀，叮叮當當?shù)囟缰岵损W兒，眼睛盯著母親手里縫制的新衣服，門外冰天雪地，偶爾傳來一聲二踢腳的脆響，總讓我的心撒歡地在外面跑。大年三十，那包著硬幣的酸菜餡餃子，總把我的小肚皮吃得好飽！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多少個春去秋來，我已經(jīng)被時間追到不惑之年。我在東北漫長的冬天里，和我最癡愛的酸菜對話，我和她說我的童年，我的母親父親，我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

　　山里蝸居的日子，我變著花樣做有關(guān)酸菜的美食。酸菜燉粉條、酸菜燉凍豆腐、五花肉炒酸菜，酸菜餡餃子。特別到了數(shù)九寒天，一場場雪花，陪伴著有酸菜的日子，是那樣的有滋有味。

　　如今時代變遷，到處都是蔬菜大棚，新鮮蔬菜豐富了飯桌。但東北農(nóng)人對于酸菜的寵愛，依舊不減當年。來客了，一鍋酸菜燉粉條，上面熘上自己蒸的粘豆包。隨著男主人一聲俏皮的吆喝：“翠花，上酸菜。”勤快的媳婦，頗會迎合，一步三扭，手里端著一大碗水靈靈的酸菜粉閃亮登場，一家人被逗得開懷大笑。

　　酸菜作為東北的特色美食，在遼西大地上獨一無二。因為酸菜具有制作簡便、風(fēng)味美好、食用方便、不受時令限制等優(yōu)點。酸菜不僅是佐餐佳品，而且有保健作用。酸菜中富含膳食纖維，能增進腸胃消化；它保存有大量維生素C和植物酵素，易被人體吸收利用，所以深得人心。酸菜被喜歡她的游子們，帶到了四面八方，讓不熟知它的人，也學(xué)會了腌制酸菜的方法，喜歡上了這道舌尖上的美味。

　　我一個人的時候，總能幻化這些涼得徹骨的酸菜，在我內(nèi)心世界里游走、迂回，并漸漸有了溫度，也生動明朗起來。惟愿時光不老，那一棵棵會行走的酸菜，一直陪著我和更多的人走在異鄉(xiāng)的路上。

　?。ū疚陌l(fā)表在《克什克騰信息報》，經(jīng)作者授權(quán)編發(fā)，編發(fā)時略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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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德紅，今日朝陽網(wǎng)文化信使，遼寧省散文學(xué)會會員，朝陽作家協(xié)會會員，北票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新西蘭華文報》等多家報刊及今日朝陽網(wǎng)等網(wǎng)絡(luò)媒體。有作品入選《啟功文化在赤峰》《青年作家年鑒》《在希望的田野上》選本，作品多次獲獎，接受過媒體采訪。

　[助編 繁花似錦  責(zé)編 雅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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