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客們

文/管麗香（遼寧建平）

　　在我國，旅館業(yè)最早出現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幾乎與中國五千年歷史有著等同的悠久。作為為旅人提供暫時棲息之所的館舍，不但承載著集散大江南北往來客人的巨大功能，同時也是見證歷史發(fā)展的一面鏡子，反映了一個時期當地經濟的狀況及一個時代的人間萬象。應該說，實事求是地記錄房客們的平凡故事，記錄發(fā)生在我身邊的喜怒哀樂，雖沒有正史的偉業(yè)功績，一定也有不可替代的存留價值。

　　我小心謹慎地經營著自己的小旅館已有二十幾年光景，其間接待過西北到新疆戈壁灘，南到海南天涯海角，上到京都大商賈，下到村莊布衣數以萬計來客。他們不嫌棄小店鄙陋，有風一樣閃住一晚再也不見的過客，也有十多年始終把小店當作家一樣的回頭客。他們常住于此或月余或幾日，或為事業(yè)努力深耕或為生計淺享風月，他們都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我的房客大陳

　　時間久了，一時竟然記不起他的名字，就暫且稱他為大陳吧。大陳是吉林松原人，蒙古漢子，常年住在遠近聞名的查干湖南岸，以捕魚為生，兼顧種植玉米大豆貼補家用，家里的日子比較殷實。

　　大陳來店里住下的時間，都是在冰天雪地的臘月。他開著一輛銀白色的長廂小四輪車，載著滿滿一車新鮮的胖頭魚，經過一個整天的長途勞頓才到了目的地。他的車從來不停在規(guī)定的車位，而是駕輕就熟直接斜到旅店窗戶下，那是他心目中比較安全的地方。連續(xù)三年，他候鳥一樣準時來到縣城賣魚，他的到來，讓我馬上意識到又要過年了。時間飛快，我們都走向了歲月深處。

　　大陳三十七八歲，正值壯年。通常吉林都比建平冷上幾攝氏度，每年來的時候大陳都戴著一頂狗皮帽子，穿著黑色的皮褲，一件深藍色鼓包的羽絨服，有時還要披上一件軍大衣。他的嘴邊、眉毛、額頭時常掛著一層厚厚的霜，那形象很容易讓你想到生活在大興安嶺深處的鄂倫春族男人。由于他的帽子時常耷拉著帽沿，身上又有濃重的魚腥味，我和家里人就給他起了一個綽號——破帽魚人。

　　大陳來賣查干湖魚的時候，查干湖還沒像現在這樣出名，所以他需要每天都要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推銷介紹，所以弄得他每天都身心疲憊，早早睡下他成了店里第一個關燈的房客。后來，也就是國家領導人到查干湖視察后，加上每年查干湖都舉辦盛大的開漁節(jié)活動，查干湖和查干湖的魚才一同進入了人們的視野。查干湖被稱為“塞北圣湖”，水草肥美。湖里的胖頭魚被認證為AA級綠色食品，遠銷海內外?？梢钥隙ǖ氖?，當年大陳賣的胖頭魚該有多么鮮美，只可惜沒趕上好時候。

　　大陳是把旅店當做基地用的，人睡在屋里，魚睡在屋外。有時回松原上貨，還要占點小便宜把魚放在窗下的風洞里寄存起來。他用舌頭舔著厚厚的嘴唇，嘿嘿地干笑幾聲就算是謝過了。

　　大陳起得早，他總要在大家上班前趕到公園旁邊擺攤賣上一陣兒。這樣我也要跟著早起，他洗漱，我就給他燒上一壺開水帶上。因為是剛燒開的水，暖瓶貼在肋下釋放著熱量兼顧了取暖，每次把水壺遞給他的瞬間，他總是感激地沖我點點頭。

　　今年是大陳來賣魚的第三年。他賣的魚貨真價實，經過口口相傳積累了大量的回頭客，逐步打開了市場并結識了許多大客戶，他的生意一下紅火起來，攤子周圍圍了許多人。有錢沒錢回家過年，更何況東北人的年夜飯少不了連年有余這道菜，大家圖的就是一個好兆頭。大陳做夢都沒想到場面如此火爆，竟然有兩個買家害怕?lián)尣坏较嗷ニ撼兑齺砹顺枪?。別人都是因禍得福，大陳卻是因福得禍所以很沮喪，他被城管盯上了，公園這塊風水寶地是再也去不得了。其后的幾天，他打著游擊戰(zhàn)，繁華地段不敢去，就是稍偏的角落一天也得換兩個地方，好在能聯(lián)系上飯店或者需要禮品的大客戶，生意不至于太慘淡。

　　那天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外面滴水成冰。天出奇地冷，大陳早早收攤回到了住所。對于本地的人情世故，我猜想大陳也許不是特別明白。出于同情，我小心地引導他盡量和城管搞好關系，總躲著也不是辦法。大陳兩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朝我擠出了一個笑意，我以為他聽進去了。他是我的房客，點到為止，人與人之間交往更需要把握尺度。其后忙著準備過大年，再也沒談起此事，我以為一切都煙消云散了。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大陳原來是個犟種，一直和城管杠著。隨處出攤，城管想繞也繞不過去，大陳不理解誤以為欺負他是外地人，最后一天竟然名目仗膽和城管叫上了勁，城管無奈拿走了他的盤子稱，大陳一年的生意隨之也就結束了。

　　盤子稱也不值幾個錢，大陳也沒太放在心上。臨走時大家依依不舍互相說著祝福話，等我回到房間準備打掃時，發(fā)現有幾條尚好的胖頭魚放在了茶幾上，我返身追出去，已經看不到車的蹤影。急忙打開微信，是大陳剛發(fā)過來的信息，看吧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個年我第一次吃上了查干湖的胖頭魚。

　　此后，也許是查干湖魚聲名遠播不需要再出來販賣的緣故，也許是新冠疫情的緣故，大陳也就再沒來過。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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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麗香，漢族，1966年出生，遼寧省建平縣人。遼寧省作協(xié)會員、朝陽市散文學會副會長、建平縣原文聯(lián)主席。先后在《海燕》《遼河》《芒種》《中國綠報》等報刊發(fā)表散文隨筆80余篇，主持編輯出版了《清代喀喇沁右翼蒙古王陵石雕藝術》《建平民間藝術》《建平文藝群英譜》等書籍。

[編輯 雅賢  編審 春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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