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回家的路

文圖/文化信使 劉國琳（遼寧大連）

　　回家的路，是水陸空之間的接力，游子他鄉(xiāng)到故鄉(xiāng)的行跡，小家歸老宅的遷徙。一路風(fēng)霜雪雨，勞累奔波，寫就候鳥歸去來兮的景象，心念親人，再遠(yuǎn)的路也不漫長；腳行故鄉(xiāng)，再高的山也無法阻擋。

家鄉(xiāng)的高鐵站

　　去年臘月的一天，鄉(xiāng)下老家有喜事，催我回家沾喜。乘坐開通不久的大連到喀左的高鐵，風(fēng)馳電掣，下車倒公交車進縣城，再換車到老家村口，再走1.5公里水泥路進家門，700公里的路程，不足五小時。老人嘖舌，趕上哪吒的風(fēng)火輪啦，快當(dāng)！

　　遼冀蒙三?。▍^(qū)）交匯點上，有我的山村老家。按說，一地跨三省，他鄉(xiāng)即故鄉(xiāng)，交通應(yīng)該四通八達才是?？蛇@里相當(dāng)長的時期，交通閉塞，鄉(xiāng)親外出還是步行、騎驢、趕馬車，因此，有許多老人特別是女人，一輩子沒去過鎮(zhèn)上、沒進過縣城。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家門口修建了魏（杖子）塔（山）客貨鐵路線，開通了家鄉(xiāng)跟外界對接的路。蒸汽機車拖拽著綠皮車廂，每天上、下午兩次往返于遼西的崇山峻嶺，細(xì)水黃沙之間，逢站即停，車頭累得呼哧帶喘，“打鳴”放汽，一團熱鬧，腳步走得卻不快，300多公里的路程走六個多小時，下午兩點多從家跟前近2公里的宣家溝乘降所上車，到錦州終點站天大黑了。有先行者瞧稀罕，當(dāng)晚在錦州票房子（候車室）蹲一宿，第二天五點多再乘車返回，到乘降所下車十一點多了，一天一夜舍不得吃喝，餓得走道兒打晃。到家喝幾碗粥才緩過來，贏得了鄉(xiāng)親羨慕、崇敬的眼光。他們說火車上的事，講城里的景，很長一段時間，引得人們圍成厚厚的幾道人墻聽新鮮。后來因為聽熟了，缺少了吸引力，他們再增加情節(jié)，問：“知道不？火車頭那個大灶眼滅火嘍再點著，得用多少柴禾？”“多少？”“得一大馬車！”我的天啊，怪不得那么有勁呢！鄉(xiāng)親們對此深信不疑。

自己栽種蘋果梨

　　1981年10月，我參軍入伍。大隊派“專機”（12馬力拖拉機）送我到5公里外的鄉(xiāng)上集合，吃罷中午的白面饅頭10個菜，再跟28位戰(zhàn)友乘坐鄉(xiāng)里的“解放”牌敞篷汽車，沿砂石路北行七八十公里，來到縣城最北的唯一的“大火車站”——北公營子站，這里有通北京、哈爾濱、吉林的火車。吃面包、香腸，看場電影，當(dāng)晚好像九點多，乘上特快專列，飛奔一夜，次日早晨六點多，到了冰天雪地的松遼平原軍營。

　　寫家書，我驕傲：頭一次坐汽車、坐專列，一宿走出500多公里，真快！

　　當(dāng)兵第五年的臘月，領(lǐng)導(dǎo)按全面表現(xiàn)安排探親休假，讓我回家探親過年，第一回經(jīng)受了春運的嚴(yán)峻考驗。

　　下午四時多，連隊的“驢吉普”（毛驢車）把我送到10公里外的四平火車站。偌大的候車室里，長條椅辟出六條一百多米長的候車線路，大包，小裹，人擠人，男人喊，女人叫，小孩鬧，吸煙、喝酒、打牌、乞討的匯聚一堂，空氣污濁。工作人員的喇叭聲此起彼伏，不停地喊著驗票的車次，熱鬧得像農(nóng)貿(mào)市場一樣。

　　我肩背兩個大提包，兩手又拎著四個小提包（給同鄉(xiāng)戰(zhàn)友捎帶的物品），被人流推擠到驗票口，沒想到又被工作人員堅決地攔截下來，出示《軍人探親通行證》也不靈驗，六個大小提包逐個開包檢查，把回家的那點家底全都抖了出來。驗斤，超重，罰完款后才放行，眾目睽睽之下，簡直無地自容。

　　踉踉蹌蹌擠上吉林到北京的“特快列車”，沒安頓好行李，列車便迫不及待地走進夜幕，帶我走上了漫長的旅途。站票，無立錐之地，我像條“金槍魚”，擠在車廂罐頭盒里，隨著列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的腳步，在人堆兒里懸浮著、搖晃著。過道、廁所、洗漱臺、車箱連接處、座位下，都是或坐或臥的疲勞的軀體?？膳碌氖?，下車的旅客總是沒有上車的多，“金槍魚群”有增無減，始終保持超飽和狀態(tài)。有經(jīng)驗的，挨個打聽有座位的到哪兒下車，那時的人實在，說到終點的很少，大多如實告知下車地點，這樣就可以等人下車后，自己有個位置，也有為爭座位打起來的時候。

　　列車員勤快，一輪輪查票；乘警盡責(zé)，一遍遍講防盜。男女賣貨員最敬業(yè)，人群里推小貨車，橫沖直撞，不停地喊：“收腿、抬腳、起起、讓讓啦，香煙、面包、火腿腸，汽水、燒雞、方便面啦……”

　　我雙腿輪流做金雞獨立，站立數(shù)小時，渾身酸軟，倚靠過道椅背借力，跟有座位的借三寸地方“卡臀”，瞅人家方便之機，蹭坐一會兒，舒口長氣。也有好人，看我著軍裝，說自個活動一會兒筋骨，讓我坐一陣兒。

　　凌晨三點多，我站在了入伍出發(fā)地——北公營子車站。站臺燈光昏暗，扯不開黑黑的天幕，寒風(fēng)如刀，割得手腳生疼，刺得牙齒打顫。我跌跌撞撞跟著人流跑百米左右，擠車站外面馬路上等待的公交車，正門堵得水泄不通，上不去，有好身手的人爬窗上車，再拉扯同伴。司機見我孤立無援，打開自己駕駛的車門，拉我上車，又用勁把我推進人群，我像牙簽一樣插進這唯一的接站車?yán)铩?/span>

　　旅客之間素不相識，卻如企鵝般擠著取暖，抵抗嚴(yán)寒。特殊年代的無奈風(fēng)景，如影像時常清晰回放。晃悠一個多小時，乘客如一粒粒種子，陸續(xù)被車拋撒在沿途的一個個村落。那里，有一窗燈火等著他們，有一縷炊煙溫暖著他們。

　　我的旅程遠(yuǎn)未結(jié)束，接站車進縣城鐵門里的停車場了，凌晨四點多，我被扔在客運候車室大門外，鐵鎖無情，打斷了我進屋避風(fēng)的夢想。眼前黑暗，繁星滿天，冷風(fēng)咆嘯刺骨，回家的路怎么這么艱難呀！

　　實在抗不住了，我辨認(rèn)出對面暗光下的一溜瓦房，那有招待所的招牌，進門，敲窗，打更老人咕噥著開個窗縫，就一個大通鋪，住一晚三塊錢，不住就得在外面等天亮開門再進票房子里。登記完畢，進大通鋪房間，無人住，無火爐，無暖氣，跟冷窖似的。合衣裹床不算干凈的被子，瞇眼休息，卻怎么也睡不著。終于，聽到客運站門前有吵吵嚷嚷的動靜，透過窗戶，看候車室開門納客，忙退完房，買票，瞅著地攤上的吃食咽口水，卻沒敢進食，怕自己腸胃敏感不結(jié)實，半路出狀況回不了家。

　　八點半，上午縣城通往我家——西山咀鄉(xiāng)下的唯一一趟公交車啟程，窗戶糊滿冰花，冷風(fēng)嗖嗖，沒幾個乘客，凍得跺腳，坐一會兒，我就原地踏步跑一陣子。車停在村口供銷社門前站點，女售票員用力地踹幾腳車門，然后再使勁拉車門，凍結(jié)在車門縫隙的冰屑紛紛滾落到地上。下車后，背包“行軍”，往三里地外的家里走，漸漸地渾身熱乎起來，土路喧騰，一踩撲騰起一團塵煙。熱氣，煙塵，縈繞身子盤旋飄浮，很像武俠小說里打仗的場景。

　　媽見了我，愣了半天才喊：“哎呀，我的老兒子呀，你可回來啦！”五年的思念瞬間化作淚水。爸、哥和嫂子摘下我的包裹，把我擁上熱炕頭。說，還納悶兒呢，一大早咋就來要飯的？誰承想，是你呀！

　　爸媽張羅，剁餡，包羊肉餡餃子，“老疙瘩”得意這口。

　　500多公里路程，折騰一夜零半天總共十七個多小時，我總算到家了。那之后，一說回家過年，心就打怵，落下“回家恐懼癥”了。

大連星海廣場

　　如今，再回家探親、過年，便享福啦。比如從我現(xiàn)在居住的大連出發(fā)，乘飛機到朝陽，再倒車到喀左縣城、鄉(xiāng)下老家，三個小時左右就到家了；乘高鐵半日到家；自駕，六七個小時到家。公交車、出租車隨處有，招手停，空調(diào)溫度適宜，住宿吃喝也衛(wèi)生，上檔次，再也不像過去那么遭罪了。

建（昌）興（城）高速路上的景色

　　回家的路，有短，有長，有苦，有樂。聽歌手梁靜茹唱“回頭看看來時的路，總有些復(fù)雜感觸，我們走得那么辛苦，好不容易才到這地步……”銘記我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家鄉(xiāng)的小康路會走得更穩(wěn)更遠(yuǎn)，在這條路上我會走得更勤更快，因為這是愛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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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助編 秋水  責(zé)編 雅賢 趙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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