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吧
文化信使/丁文剛 編輯/雅賢
在鄉(xiāng)下老家,我能夠記得起來、值得一說的有那么幾個人:站著睡覺的“老瞇著”,跟狗賽跑的“草上飛”,特別能吃善飲的“彌勒佛”……而如今健在的“老蔫吧”,已經到了古稀之年,還是老頑童一般,在村里絕對是“奇葩”,只是不像過去那樣搖頭晃腦,也不怎么串門招搖了。
很多事情大多是我聽來的故事,很有趣,令人捧腹。
據說老蔫吧是他不懂事的時候被狠心的爹媽扔在大溝里,當時,有氣無力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引得起早外出撿糞的阿榮爺注意。好心的阿榮爺根本就沒多想什么,用糞筐把孩子撿了回來。如果阿榮爺多想什么或磨嘰一會,也許孩子就沒命了。不久,村子里都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存在,由于不怎么哭叫,好像不知道人間疾苦似的,被起名為“老蔫吧”。
老蔫吧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等到他懂事后,好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來路,便不再吃百家飯了,只是跟在阿榮爺身后轉,像個尾巴一樣。
到了上學的年紀,老蔫吧怕被逼上學,就躲在莊稼地里不回家。其實,那時根本沒人把上學當回事,阿榮爺一家吃了上頓還得忙乎下頓,哪還有錢供孩子上學讀書?人活著就不容易了,都信命。
我記得老蔫吧非常清楚的一件事,是我上小學三年級時經歷的。那年年三十,老蔫吧拿著一張大紅紙,風風火火闖到我家,央求我爸爸寫對子(春聯),并說多寫幾個橫批。我爸爸在村子里是有名的“書法家”,雖說忙著過年的事情,但還是抽空給寫了對子,老蔫吧也不客氣,拿著對子笑嘻嘻跑了。
大年初一,時興彼此拜年。遇到輩分高的,還要跪下磕頭。我們一大幫孩子聚在一起,搞“團拜”。到阿榮爺家里時,但見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很干凈利索,但看到貼的對聯橫批時,把我們樂瘋了。在屋里柱子上,貼著橫批“肥豬滿圈”,院里水井邊貼著“金雞滿架”,雞舍貼著“抬頭見喜”……
阿榮爺氣的胡子翹了起來,說都是老蔫吧張羅貼的,人哪去了,看我揍扁他!馬上找老蔫吧,人早跑沒影了。
每次人們聚堆時,老蔫吧都會繞著走,生怕人們取笑他。他性格憨厚,直性子,辦錯事了便作揖:我沒念過書,別和我一般見識啊。
村里哪家有什么蓋房、脫坯活計時,老蔫吧不嫌臟累,不計報酬,總是主動去幫工,只要吃飽飯就滿足了,經常自圓其說“自己能吃,給家里省點是點。”
老蔫吧個子不高,長得敦實,干活不偷懶。村里有人找他干這干那,甚至有人說就知道傻干,他嘿嘿一笑,滿不在乎。知根知底的人說,老蔫吧沒爹沒媽,沒人疼,干活累得半死,也不怎么委屈,卯大勁回家困覺時自己哭一會就睡著了。
那個“三年困難”時期(1959至1961年期間),村子都死氣沉沉的,家家戶戶都過著苦日子、過糧食關、歉年。老蔫吧餓得不行,上山抓老鼠、螞蟻吃。其實,那年月,抓老鼠談何容易?!但老蔫吧說老鼠肉燒了糊了吧唧的賊好吃,人們對其嗤之以鼻,但他卻吧嗒著嘴,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理直氣壯地說不吃就得餓死啊。
有一次,老蔫吧吃了大帽高粱摻著樹葉混合加工做熟的“飯團子”后,大便怎么也便不出來,阿榮爺用小木棍蘸了麻油,把他的腚溝鼓搗了好一會,才救了他的命。老蔫吧昏死了大半天,再也不敢碰“飯團子”了。
老蔫吧的飯量不錯,找他干活的人家得夠敞亮,不然就尷尬了。一次,村里郭奶奶想搭火炕,找老蔫吧脫坯忙乎了一天。晚上,郭奶奶煮了一斤半掛面,盛到大瓷盆里,看樣子夠一家三口人吃的了。但老蔫吧一口氣都吃了,連湯水都沒剩。郭奶奶嘆著氣說“蔫吧,你幾天沒吃飯了?”老蔫吧用手在嘴邊抹了一下“昨個夜里還墊吧一口,吃了6個粘豆包呢”。郭奶奶吃驚了老半天,嘴巴合攏不上。
老蔫吧早早學會了抽煙,由于沒錢買,便偷偷撿別人丟棄的煙屁股(煙頭),再到向日葵地里捋一點干葉子,回到家里揉碎混合一起自制煙卷抽,美滋滋的不亦樂乎。
老蔫吧三十多歲了,也沒有說親成家。后來,阿榮爺遇見過一個無家可歸的中年婦女,想許給老蔫吧。但老蔫吧和人家一談,便說“人家有家,趕緊托人送走……”老蔫吧逢人便說“一個人過逍遙自在,省了麻煩”此后一直單身,成了“五保戶”。
我高中畢業(yè)后便離家到外邊的世界打拼,至今也年過半百,日子如指間流水,匆匆又匆匆,雖然也回老家看看,但卻沒時間或很少打聽村事什么的。
今年七十七歲的父親對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個中情節(jié)看得很透,“老蔫吧啊,可能在一些人眼里不怎么招待見。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蔫吧活得很真實,很順溜。”
其實,幾天前回老家,我還真看見了老蔫吧。他明顯老了許多,見人有點畏縮和自卑。他無拘無束地躲在老院子的房檐下,曬著太陽,瞇著昏花的眼睛,回想著什么。他笑嘻嘻的模樣,還是以前的那個風風火火、晃晃悠悠的老頑童嘛,我跟他開了一句玩笑,聊了幾句鄉(xiāng)村土語,他點頭哈腰,一點也不招人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