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馬販子的墮落

文/鄭憲宏  編輯/慧敏

　　暑期孩子放假，母親回農村老家“歇伏”一個月。

　　快開學時，我驅車拉著兒子到農村老家的老宅小住幾日，一是接回母親；二是我也考慮到兒子今年已經11歲了，從未在老宅居住過，沒體會過“夜靜蛐聲大，雞犬繞足間”的感覺，亦未曾拜見過老家的族人和四鄰八居；再一個我也是想通過此行，讓兒子認識五谷雜糧的來處。

　　車到老宅，母親正和鄰居們坐在本家大胡子二哥家門前的樹蔭下乘涼打嘮。

　　母親邊從車上卸東西，邊對我說，前院我大叔孫女海楠考上大學了，明天要請客，正好我趕上了，要我明天帶孩子去熱鬧一下。

　　中午，我?guī)Ш⒆拥搅舜笫寮?，小院已是人頭攢動，室外搭的泥灶大鐵鍋已經熱氣騰騰，好不熱鬧！

　　與鄉(xiāng)鄰逐個打招呼后，我便走到大叔家新開的前大門處，和幾個鄉(xiāng)鄰閑聊起來。

　　不經意間往前一瞥，發(fā)現坎下一住戶房子已經坍塌，院子里雜草叢生，一片破敗之景。

　　我驚訝地問：“坎下不是李青家嗎？”

　　因為我久不在老宅居住，清明和春節(jié)回家時，也是腳步匆匆，所以坎下的住戶，我已經有二十多年不曾涉足，僅憑依稀記憶來判斷住戶為誰家。

　　“可不是嘛，他好幾年前因倒騰（老家話是倒賣的意思）朝鮮婦女，被公安追得到處跑，早就不在家住了，房子早就塌了，他媳婦前年在三丫家（他三姑娘）也死了！他呀，這一輩子也沒干過正事，他這就是王二小放牛，不往好草上趕。你說能怨誰呀！”老鄉(xiāng)邊看著他家，邊輕描淡寫地和我說。

　　說起李青這個人，我覺得他絕對是我們村的奇葩。記憶中的他個子不高，黝紅的方臉，發(fā)少蓬松，鼻毛長短不一的勾出鼻孔，連毛胡子長滿臉頰，一笑時臉部肌肉拖拽嘴角向上緊拉，特不自然。

　　他家一共四個姑娘，從大到小分別叫小麗、小紅、三丫和小挫（因為四姑娘出生時是兔唇，家里給起了這個小名）。他家有一頭棗紅的大馬，一輛馬車。

　　李青除了種地，還有另一個職業(yè)——馬販子，舊稱駔儈（zǎng kuài）。

　　我的家鄉(xiāng)尤杖子是農歷逢一、六為大集日。鄉(xiāng)人及鄰鄉(xiāng)做小生意的每逢一、六便聚集到鄉(xiāng)政府附近的一片空曠河套地，形成開放式的大集市。

　　大集市的西北角有兩個倒U字形（類似“Π”形）的木頭架子，俗稱馬架子。在農村生活過的人都知道，馬腳底下是半圓形的馬蹄子，像人類的腳指甲角化后形成的質地較硬的東西，由于馬不停地走路，如果不給馬的腳蹄子釘上鐵的馬掌，它的角質式的蹄子就會被地面磨破，不能勞作，再一個就是馬過冰路時能起到防滑作用，所以馬走起路來有“嘚嘚嘚”的聲音。

　　古詩有云：追官逐利馬蹄疾，得得得得得得得。

　　現在想想高中時期風靡一陣的給皮鞋釘鐵的鞋掌，大抵就是從鐵馬掌得到的啟示吧。

　　由于長期走路，鐵的馬掌也會有磨損，所以，養(yǎng)馬的人家會定期給馬更換馬掌。換馬掌的時候，會把馬固定在倒U字形的馬架子，可能因為釘馬掌的時候馬有疼的感覺，怕馬受不了，所以把它固定起來。換哪只蹄子的時候，把哪只腳倒綁起來，把半圓形的鐵馬掌用釘子釘在馬蹄子上。

　　以集市的馬架子為中心，形成一個販賣馬、牛、驢、騾子等大牲畜為主的小市場。

　　李青就經常活動在這個市場中，做倒賣馬的駔儈。

　　有買賣牲畜的人都不會用言語交談價錢，他們都是兩個湊在一起，像握手一樣，雙方握住手，兩個人緊貼在一起，或有時用一塊粗布毛巾或破布蓋住兩個交易人的手，就是為了擋住別人的視線。用牲畜交易的特用手語來商談價位，這樣做的好處，就算不成交的話，別人也不知道買方所給價格和賣方所報價格，這在當時可以說是非常神秘的活動，最起碼對我來說，對他們的手語是非常好奇的。

　　李青就是當時活躍在牲畜市場里緊俏的馬販子，有時也充當對縫人，也就是有賣的，有買的，都找他做中間人。

　　李青好酒，喜歡美味。因為當時他家四個姑娘，用農村的話講，他不用給子孫賺后代的錢，所以他過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他家的四個姑娘，每個姑娘出嫁時要的財禮錢都創(chuàng)我們四里八鄉(xiāng)的新高。當時村里人都議論：他哪是在打發(fā)（嫁的意思）姑娘，分明就是在賣姑娘嘛！

　　姑娘出嫁的錢到手后，他就酒肉穿腸，“快意人生”。

　　他對土地的侍弄也是漫不經心，他家的地上經常是草比苗壯，苗比人稀。

　　后來聽說，他的姑娘畢竟有限，一共四個，閑錢沒有了，怎么辦？他又歪用了販馬時候的生意經，和外地人合伙倒賣朝鮮婦女到本地販賣。因為彼時，我的家鄉(xiāng)經濟落后，本地姑娘大都遠嫁他鄉(xiāng)，所以，大量過了適婚年齡的男青年“嗷嗷待娶”。那幾年，偷渡來的朝鮮姑娘來勢洶涌，法律又處于空白期，他通過與外鄉(xiāng)人合伙，賺了點販賣人口的小錢兒。

　　直到2010年左右，公安機關接到舉報，由于有專人組織團伙作案，成批朝鮮婦女集體進行騙婚，也就是彩禮到手后，先和買方的大齡男青年過上一段日子，再伺機逃跑，通過多嫁騙取偏遠農村大齡男青年的血汗錢，因此公安機關采取了集中打擊販賣朝鮮婦女的犯罪行為，李青被公安局登記在冊，屬于重點追逃對象。

　　他也就從此遁形于鄉(xiāng)野，隱跡于民間，不知所蹤，連他老婆死于姑娘三丫家時，也沒能見他最后一面。可嘆！可悲！

　　一個馬販子，俗間的駔儈，本來可以通過市場馬價的行情變化賺錢，使全家過上悠哉游哉的日子，但他好吃懶做，視人為馬，鉆法律空子，騙取老百姓的血汗錢，最終落個惶惶不可終日，有家難回，有親難認的下場。

　　警惕，家敗于奢，人敗于逸，貪婪會把駔儈變市儈！

[責任編輯：雅賢]

　　（作者現供職于遼寧省朝陽市人民檢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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