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蟲鳴
文化信使/楊廣大 編輯/雅賢
小時候生活在鄉(xiāng)村,那時還沒有電視,甚至連收音機也沒有。過年時能看上一兩場京劇、評劇演出,平時偶爾看上一場電影,幾乎成了我童年文化生活的全部。而那漫山遍野的蟲鳴便成了我記憶深處流淌的動人音樂。
我鐘情于那些鄉(xiāng)野間此起彼伏的蟲鳴。離開農(nóng)村住進(jìn)小城已有二十多年了,如今的文化生活可稱得上豐富多彩,打開彩電或登入網(wǎng)絡(luò),優(yōu)美的歌聲就像清澈的溪水流淌在耳畔,叫人開心舒暢。不知為什么
我的心中卻偏偏放不下那些來自鄉(xiāng)間的天籟之音——蟲鳴。蟲們的清音似乎在我的心里扎下了很深很深的根,當(dāng)我在疲倦、煩躁、憂傷的時候,一想到鄉(xiāng)村,我的耳畔就仿佛索繞著那久遠(yuǎn)的蟲鳴,悠揚、清純、美妙,宛若仙樂。
蟲們的演唱形式多種多樣,一點都不比我們?nèi)祟愡d色。想聽合唱,那你最好選擇炎夏或初秋的中午,隨意找一處山坡,靜靜地聆聽。這時的蟲們是最亢奮的,處于最佳狀態(tài)的歌手們,爭先恐后,毫無保留地獻(xiàn)上各自的絕技。藏在草間的蟲們無所顧及地亮開嗓門或抖動翅膀,很投入很動情地演唱起來,嘹亮的歌聲像漲潮的海水,一浪高過一浪。蟲們的合唱與我們?nèi)祟愬娜徊煌?,人類合唱講究的是整齊劃一,唱不齊就會讓聽眾貽笑大方。而蟲們的合唱卻是隨心所欲,不講什么規(guī)矩,近乎雜亂無章的演出,卻讓人感到灑脫自然、清新別致、韻味綿長。氣勢宏大的演唱,似乎在向世界宣告,蟲們才是主宰自然舞臺的真正歌者。
沒有誰能阻止蟲們的鳴唱。我曾有很多傾聽蟲鳴的時日,出于好奇,有時我這個不很安分的聽眾故意撿起一塊石頭向草叢里扔去,聽到響聲的蟲們立刻噤若寒蟬,停止了歌唱。而遠(yuǎn)處的蟲們還是照唱不誤,熱鬧非凡。近處的蟲們或是經(jīng)不住同類的誘惑,或是不甘落后于遠(yuǎn)處的蟲們,不一會兒,又高歌如初,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似的。
蟲們都是躲在幕后的隱身演員。大多時候,只聞其聲,難見其形。人們只能憑經(jīng)驗辨別它們的歌聲。蟈蟈稱得上最優(yōu)秀的歌手,其歌聲最為響亮,有一種金屬的質(zhì)感,頗具穿透力,激昂、清脆的歌聲響徹整個山坡,它們是無可爭議的主角。蟈蟈們高亢的歌聲里常常夾雜著一些“沙沙”的聲響,我猜想是那些螞蚱、螳螂們的翅膀磨擦發(fā)出的。不是很清脆,軟綿綿的,像是為蟈蟈伴唱似的。這種剛?cè)嵯酀⒅槁?lián)璧合地默契演出幾乎達(dá)到了爐火純青、精彩絕倫的境界。
喜歡聽對唱,最好是到豆子地里,比高粱、玉米矮上一大截的豆秧綠茵茵平展展的,一覽無余。蟈蟈們在豆子地里往往各有各的領(lǐng)地,有的占東邊,有的占西邊,往往是東西南北中各有其主。它們在各自的舞臺上盡展歌喉,此起彼伏,宛若青春男女的對唱一般,熱烈、甜蜜、柔情。
想聽獨唱,是要費一番周折的。到野地里捉蟈蟈千萬要耐住性子,尋著叫聲躡手躡腳地慢慢靠前,像非洲草原上捕獵的獅子。蟈蟈像個精靈,稍有動靜,就逃之夭夭,不見蹤影。當(dāng)接近目標(biāo)時,要眼尖手快,且不能下手太重,慢了蟈蟈會在眼皮底下溜掉,手重了會弄傷蟈蟈玲瓏的玉體。捉到一只綠瑩瑩的蟈蟈后,把它放入用高粱桿扎成的精巧簡易的籠子里,然后掛到院子的樹枝上或是窗框上,喂些白菜葉、倭瓜花之類的食物。過不了多久,那晶瑩剔透、碧玉般的蟈蟈就會獨自唱起來,歌聲彌漫了整個院子??磥?,籠子無法關(guān)住蟈蟈的歌聲,更不能剝奪它歌唱的權(quán)利。
夏天的傍晚,在村邊時常聽到螞蚱于空中的歌鳴,那空靈的歌聲渲染出鄉(xiāng)間閑逸、靜溢的意境。正所謂“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我和小伙伴們拍手應(yīng)和,螞蚱以為找到了知音,慢慢飛過來落在離我們不遠(yuǎn)的地方。彎腰弓背、小心翼翼地挪過去,猛地用隆起的手扣住。拉開這空中歌手的粉紅翅膀,像精致的小扇子,煞是好看。那悅耳,富有磁性的歌聲就是它“唱”出的,感覺神奇得不可思議。
蟬是清高的演員,它們通常選擇高大的樹木作為表演的舞臺。對蟬這樣的歌手歷來都是褒貶不一,頗有分歧,至今仍舊爭論不休。有人贊其歌聲是陽光下的絕歌,有人稱其鳴聲是不堪入耳的噪音。聽蟬要用一種平和心境才行。心靜如水,聽蟬鳴,聽出的是詩意的恬淡,是一種難得的藝術(shù)享受;心浮氣躁,聽蟬鳴,聽出的是煩惱、是郁悶。兒時的我不諳世事,心無旁鶩,聽蟬自然聽出的是一種世間少有的清音。
蛐蛐向來都是不可忽視的鄉(xiāng)間實力派歌手。它們喜歡山野,更青睞院落。不像捉蟈蟈那樣勞神費力,夏秋季節(jié),每家院子的墻角總會有蛐蛐不請自到。它們白天通常是三緘其口,在山野或院落偶爾能聽到它們略帶羞澀的演唱,而夜幕剛剛拉開,它們便紛紛登臺亮相,變得異常興奮和活躍,歌聲清麗、婉約、典雅,像潺潺溪水在夜的長河里輕輕漫流,如優(yōu)美的古典音樂在耳畔款款飄蕩。其實,任何蟲鳴都是最純正的古典音樂,古人享受的蟲鳴,我們今天依然享受著。倘若院里再養(yǎng)著蟈蟈,它們就會一唱一和,上演一曲絕妙的男女二重唱,枕著這一高一低、錯落有致、抑揚頓挫的迷人歌聲入睡,我恍若飄渺于人間仙境般陶醉。
我是聽著蟲鳴長大的。離開故鄉(xiāng)后,那悅耳的蟲鳴早已漸行漸遠(yuǎn)。近些年來,閑暇之余,我經(jīng)常來到城邊的山上,傾聽蟲們的淺吟低唱,感悟自然的無窮魅力,仿佛投入了故鄉(xiāng)母親的溫暖懷抱,找回了丟失已久的快樂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