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小龍與“狐貍精”
文化信使/沈德紅 編輯/肖萍
我十八九歲時,正值九十年代末期。那時,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了大江南北,也改變著小山溝里人們的思想。村里出現(xiàn)了一批高中生,小龍就是其中的一個,他是我大嫂的親表弟。小龍一米八的個子,大眼睛,雙眼皮,皮膚白皙,穿著時尚,還像城里人一樣燙著爆炸式頭型。
小龍比我小兩歲,和我弟弟是同班同學,而且很要好。
和弟弟同歲的有3個男孩子,都是特別近的親友。他們農(nóng)閑時,總喜歡來我家玩撲克,因為媽媽是教師,住校,爸爸是木匠,每天背著工具,走村串戶做木工活,家里就我們姐弟倆。所以我們聚在一起,就是把房蓋吵翻了,也沒人管,我們喜歡隨心所欲地玩耍。
那一年,我剛剛在縣報舉辦的征文中獲獎,自己每天都在做著不切實際的文學夢,并且養(yǎng)成了每天記日記的習慣。
我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一天晚上,我獨自一人坐在院子里,靜靜地看著天上,被云彩遮蓋的一彎瘦月,感覺她楚楚可憐的神態(tài),像極了自己,一種難以抑制的心酸涌上心頭,我的眼淚洶涌而下。
那個時侯,我已經(jīng)22歲了,所有上門提親的人,都被我拒之門外。在我心里有個夢中男孩,這個男孩是我自己描畫好的,必須是穿軍裝的,而且喜歡寫作,我執(zhí)拗的守護著自己的夢。當時村里我是唯一未嫁的大齡女孩子,比我小的女孩都嫁出去了。我每天面對父母的責怪,村人的非議,我感到自己如同那彎瘦月一樣可憐,沒有人理解。心里縱使有千般委屈,也無處傾訴,我常常對著大自然的花花草草,感慨萬千。
“大姐,你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兒嗎?咋哭了?”我聞聲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見月光里,站著小龍和其他兩個大男孩,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弟弟聽到動靜,出來說:“都進屋玩撲克吧,大姐就那樣,構(gòu)思小說哪。”
我們村子是沙質(zhì)土地,農(nóng)作物大多是小麥、谷子、葵花??看?,需要找村里人幫忙。就是一群人用木棍敲打葵花頭,把飽滿的葵花籽敲打下來。小龍一大早就來找我去幫忙。弟弟那會已經(jīng)去小學教書了,他幾乎不來我家了。我每年去各家各戶幫忙,等自家忙時,人們自己就會來,這在村里叫換工。
小龍很帥,這是他給我的印象,牛仔褲,T恤衫,爆炸式頭型。當年男孩子那樣注重修飾的不多,特別在農(nóng)村,很罕見的。我逗他說,你想“成龍”嗎?聽說給你介紹好多媳婦,你都看不上。他笑笑說,我心里早就有可心的人了,別人再好我也看不上。我跟在他后面走著,心里把全村的女孩都想了一遍,最終也沒想出他心里那個女孩是誰。
幫助干活的人很多,都是婦女,大家說笑著,最后把話題扯到我身上。有幾個嫂子試探性地問我喜歡啥樣的男孩子,她們好給我保媒。我大大方方地說,喜歡軍人,還喜歡寫作的。聽到這,大家都不做聲了。我看到小龍一直在聽,神色很憂郁的樣子。
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搶著用一個臉盆洗臉,小龍用另一個盆子給我打了水,還拿了條新毛巾。在他把盆放到凳子上時,放偏了,水都灑在了我的腿上。小龍漲紅著臉,手忙腳亂的把臉盆撿起,就沒了蹤影。
當夜色完全籠罩在小村子時,我和嫂子吃完飯,走出家門。消失了一下午的小龍突然出現(xiàn)在大門口,他跟在后面喊,三姐,今晚就給我問問,不要忘了呀!當晚我才知道,這話其實就是針對我的。
我大哥在中學做美術(shù)老師,住校,我一直給嫂子作伴,我忙完家里的活計,就來嫂子家。這是媽媽買的生產(chǎn)隊的學校,一個大院里,有六間房子,中間是爸爸的木匠鋪,嫂子家在東頭。我和嫂子躺在暖暖的被窩里看著電視劇《渴望》,小侄女在我和嫂子的被窩里爬來爬去,特別逗。嫂子把電視聲音放的很小,她問我對小龍的印象如何?我說,挺好的,人帥,還會過日子。嫂子說,我來保媒,你們下秋就訂婚吧?我一下子就坐了起來,連聲說,不可能,他怎么會喜歡我呢?我可是比他大兩歲哪。嫂子說,他喜歡你才會怕你,特別怕,給你打洗臉水都打翻了,他看到你就心慌。再說全村人都知道,你弟弟也知道,就你蒙在鼓里。
我一聽全村人都知道了,就一股無名火涌上心頭,我火爆地說,告訴小龍再也不要上我家來,我是他姐姐,他真不懂事,后面的話當然就說過頭了。
第二天,嫂子很嚴肅地對我說,晚上我找小琴來作伴了,你不用過來了。真是的,多大點事兒呀,還不讓我生氣啦?誰離開誰都照樣活。從此以后,遇見嫂子,倆人陌路人一般低頭而過……
如果事情從此了結(jié),就好了。可這個小龍比《渴望》里的宋大成還宋大成,對感情很執(zhí)著。在那個漫天飛舞著雪花的季節(jié)里,每到星期天,媽媽在家時,家里就會來媒人。小龍把他所有的親友都找去當說客,我心里卻越來越煩,特別是一路過他家門口,就更讓我尷尬,因為他的小妹妹見我就罵我是“狐貍精”!我找到小龍,鄭重地告訴他,叫他離我遠點,而且越遠越好!
雪天,我和村里的幾個姑娘在雪地里飛跑,我所做的事情都與眾不同。雪越下得大,我就越喜歡站在雪地里,用雙手接住雪花,查看它幾個花瓣,讓雪花落在我的臉頰上,涼涼的,癢癢的?;蛘咴诤窈竦姆e雪上,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回跑,聽著它發(fā)出格吱吱的笑聲。那天我跑得最快,笑得最響,因為我此時的心在歡樂的舞蹈。
突然,我聽到墻角下,傳來一句很微弱,但卻如同驚雷的聲音:“狐貍精,狐貍精!你可把我哥哥害慘了。”聽到這,我一下愣住了,我看到小龍的小妹妹站在她家的墻根下,正用仇恨的眼神看著我。我竄到那張被我嚇得縮到棉襖里的臉面前,足足盯著她看了五分鐘,我感覺我的眼睛在噴火。如果不是有人拉我,肯定我的白骨掌會利索地落到她的臉上。
晚上,當我獨自坐在窗臺前,為了白天的事生悶氣時,好久沒有看到的小龍送上門來了。只見他穿著一身軍裝,沒有領(lǐng)章帽徽。我說過我喜歡軍人,村里就有幾個男孩子報名參軍,可遺憾的是他們都沒如愿以償,卻暴露了暗戀我的秘密。他們都去城里買了軍裝穿給我看,小龍也一樣。好多時候,村里人都拿此事逗我,逗我一回我惱怒一次!同時,這件事也讓我上火。
回憶當初,我不明白我的心腸怎么會那么狠。小龍說了好多話,他說希望我堅持寫作的夢想,如果想報文學函授班,學費他出,并不涉及我們的關(guān)系,他心甘情愿幫助我。還說他看到那天月夜里我的眼淚,就在那一刻他心動了,想呵護我。最后他祝我幸福!
那個晚上,我沒有說一句話,就做小龍的聆聽者,直到他走我也沒站起來送送他。后來,小龍真的走了!村里沒有了那個帥氣的男孩,似乎整個村子一下子都變得空曠起來。再后來我收到了一個筆記本和一只鋼筆。日記的扉頁上寫到:大姐,我心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說啥好,千萬不要放棄寫作的夢想,祝你幸福!那一刻,我才明白,是我把他趕出了村子。難怪他的家人把我當成了仇人。我心里對小龍充滿了歉疚感。后來,我把和他的故事,寫成了散文《一個男孩》,發(fā)表在克什克騰報上。
再后來,我遠嫁他鄉(xiāng)。聽弟弟說,小龍去了河北,干的不錯,還被一個掛面廠的老板看中招了上門女婿。岳父還給他買了車,并把小龍的父母妹妹都接走了。我還聽弟弟說,小龍的生活過的很舒心,現(xiàn)在他經(jīng)營著園林事業(yè),唯一的兒子也考上了大學。
一天,我打開QQ,看到相冊里有留言:大姐好,來看看你,得知你安好,我就放心了!我空間的相冊是鎖著的,密碼是我的名字,那時我剛上網(wǎng),誰都不知道我的名字,這一定是個熟人。我追到他空間,打開他的相冊,看到了一個很有氣質(zhì)且有些發(fā)福的中年男人,站在園林里的照片。這個人是小龍,因為小龍走時才20歲,我們已經(jīng)二十多年沒有見過面了,當時,我都沒有認出他來。后來我問弟弟,問他認識那個人嗎?弟弟笑了好半天。我才知道發(fā)小的他倆,一直沒斷了聯(lián)系,小龍是從他的空間過來看我的。不久,我發(fā)現(xiàn)我騰訊微博里,小龍收聽了我。雖然我們沒有說過話,但我知道他還在關(guān)注我。
時間過得好快呀!轉(zhuǎn)瞬間我們都人到中年了。對于過去的歲月,原以為隨著時光飛逝,早就淡忘了,卻不知,在某一個時刻,會那么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恍如昨日……
[責任編輯:雅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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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德紅,女,遼寧人,北票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任江山文學網(wǎng)綠野荒蹤社團社長助理?!督袢粘柧W(wǎng)》文化信使。作品散見于《克什克騰報》《遼寧郵政報》《蒲公英報》《北票市報》和《二月文學》《金秋二月文學》《河流》《古俠文學》《眉縣文藝》《遼海散文》《望月文學》等雜志。小說、散文曾在網(wǎng)站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