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桃花開

文/鄭文革 圖/田潤豐  編輯/雅賢

　　每天上下班，都會駐留在小區(qū)花園的桃樹下，尋尋覓覓，看桃樹在料峭的春寒中如何開始又一季的花事，看桃枝如何在雨雪的摧殘中蘊育一場花開的夢。就在這焦急的等待和期盼中，一早從陽臺望向窗外，突然看到昨晚還含苞待放的桃花，今晨便神奇的繁花滿樹。

　　我聞到了桃花的芳香。

　　這一樹一樹的桃花，讓我感受到了春的氣息，讓絲絲溫情暖意流蜜心間，讓許多溫馨的往事浮上心頭。

　　小時候，姥家的院里有一棵桃樹。我和弟弟妹妹們常在桃樹下玩耍，童稚的歡笑經(jīng)常將住在姥家西院的正在蒔弄菜園的五奶吸引過來，她慈祥地望著我們姐弟四人嬉戲。記得她曾多次告誡過弟弟：“小兔崽子，你不許到桃樹上玩兒，桃樹是女的。為什么唱戲都說‘桃花女’呢。男孩子上桃樹，桃樹就會死掉。”五奶的話，我一直記得，只是從沒想過和探究過男孩子與桃樹的生死有什么直接關(guān)系。而弟弟不曾爬到桃樹上玩兒，絕對與五奶囑咐的話有關(guān)，因為我們都怕桃樹死掉后沒有桃花可看，沒有鮮美的桃子可吃。一晃，30多年過去，五奶早已作古，可她充滿神秘的說法，成為我年少至今也解不開的謎。但也就在那時，我便知道了“桃花女”這個很動聽的詞語?？偸菑淖置嫔舷胂竽菢右环嬅妫簨擅?、艷麗、或含羞待放或縱情綻放的桃花，還有和桃花一樣美麗動人、嬌俏嫵媚的女子靜立花間，桃花與美女交互相映，香色怡人，“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桃花（青梅）嗅。”那該是一幅多美的畫面??！“桃花女”該是一個集美嬌柔與智聰慧于一身的女子的代名詞吧。因了這樣的想法，有了女兒后每次假期回娘家時，總想把在自己身上沒有實現(xiàn)的兒時的美好向往在女兒身上得到充分體現(xiàn)，所以總是讓女兒在那棵桃樹下玩耍，讓她站在桃樹的兩枝粗的主干間拍照，讓她的小手拈起桃花輕撫粉嫩的小臉定格成瞬間的永恒。初為人母的我那時還充滿著童稚的浪漫，天真地認為以桃花撫面的女兒將來就會成為我憧憬中的“桃花女”了。

　　女兒在我的期盼中長大了。如我想象般的清秀、漂亮、聰慧，只是少了溫柔。似乎與我心目中的“桃花女”的距離相差甚遠。每天每天，我和她經(jīng)常因意見看法不一致、觀念不同而互相攻擊，逞口舌之快。我要說女孩子要做一個淑女，要文文靜靜的，她就會說：老媽那你就養(yǎng)只貓吧，而且還是一只不能捉老鼠的貓！我讓頗有文字功底的她也嘗試寫作，可她卻嗤之以鼻：你以為誰都愿意像你一樣費勁巴力碼方塊字?。∷３Ｕf我是老太婆、村姑、井底之蛙，而我總是說她叛逆、狂想、不腳踏實地，如此種種，讓我又氣又惱，一種挫敗感油然而生。她電腦打字、設(shè)計表格、文字排版、微信公眾號、本職工作，駕輕就熟，而我前兩天新?lián)Q部手機都得找她教我怎么使用，在她終厭其煩屢教我依然不能掌握手機的各項功能后，對我一頓“奚落”，讓我忍氣吞聲還得極盡討好之能事，唯恐這位公主拂袖而去讓我自己看著嶄新的手機束手無策。嗚呼！沒培養(yǎng)出“桃花女”，我倒培養(yǎng)了一個“臘梅女”！在女兒面前我真正領(lǐng)教了90后的特立獨行，對自己有了“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和“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感傷，感傷中卻掩飾不住“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的欣喜。女兒正值初蕾含苞的花季，我唯愿女兒未來的人生能如燦然盛放的桃花一樣開出一片錦繡。

　　站在陽臺，看到外面滿樹粉色的桃花，在春陽下妖嬈著，風情萬種。突然就冒出了這樣的意念：“桃花女”也需有一個陽光般細膩溫存寬厚的男人來呵護吧 。由是我又想到了五奶。小時候聽姥說，五奶年輕時是一個漂亮聰明的女子，又在那個年代少有的能認得幾個字，只憑媒妁之言不曾謀面就順從父母的意愿從外村嫁給了貧窮、懦弱、木訥、沒有主見而對五奶又不知疼不知熱的五爺，心里很是委屈和失落。那時農(nóng)村也沒有什么書，五奶家里有幾本手抄的戲本子，就是《鍘美案》、《楊八姐游春》、《鳳還巢》等古裝評劇，五奶人緣好，冬閑時村子里的老少青壯婦們常常在她家圍著泥火盆打撲克，在油燈下幾個人分角色念戲本子，就這樣，五奶與一個同齡的、念劇本的、同樣是有家室、與五奶婚姻相似的會做泥瓦活（我們老家稱之為瓦匠）的男人暗生情愫，那個男人每天都去五奶家串門，還經(jīng)常幫五奶做些家務(wù)和農(nóng)活。因為是同村人彼此都認識，小時候我還問過我的姥為什么那個男人總?cè)ノ迥碳?？記得姥嗔怪地說：兔崽子，問那多大人的事干嘛？長大后我才明白，那就是現(xiàn)在人們所說的“外遇”或情人關(guān)系。拋開道德、責任的范疇，五奶在我心目中是一個善良、慈祥勤勞的女人，她和沒有感情的五爺過著苦日子，忍饑挨餓沒有選擇離去，她生養(yǎng)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辛辛苦苦把他們拉扯成人，成家立業(yè)。她和瓦匠男人的婚外情，似乎被村人所默認，而且她五個子女長大成人成家后對五奶都特別孝順，絲毫沒有輕視和抵觸，我想，也許每個人心里都有一顆同情和寬容之心的緣故吧。古往今來，所有女人都有自己的夢想，無論桃花女、芙蓉女、梅花女、梨花女甚至于白菜女或其他類型的女人。五奶在我年幼時就讓我知道了“桃花女”這個名詞，現(xiàn)在想來五奶說的桃樹是“ 桃花女”不許男孩子攀爬桃樹，是否就是她內(nèi)心渴望命若桃花的女子要得到男人的疼惜和愛護呢！若真如此，那五奶也有如桃花般的夢想吧，只是她的夢想被那個封閉的時代，那些貧困的日子所擊碎，于是在為生活掙扎的同時，她極力捕捉一角夢的羽衣，來織補她現(xiàn)實的殘缺。雖然違背了道德，但對于她自己，也許是生命中一段最美麗的相遇，一場刻骨銘心的情緣，猶如一場盛大的桃花盛開的花事，即使謝了，也曾經(jīng)絢爛過，輝煌過。

　　七年前，那個讓我第一次聽到“桃花女”的五奶去了，如果活著，她該是90多歲高齡的老人。她去世時我不知道，回老家時在得知五奶因年老生病過世的消息，我絲毫沒有為五奶的一生感到遺憾，倒是覺得五奶不該得到的和該得到的都得到了，雖然不是名正言順和很光彩的事情，但那個瓦匠男人一直對五奶癡情不改，還常常到五奶的墳前和她說說話，加之五奶的后半生擺脫了貧困，苦盡甘來，豐衣足食，算得上壽終正寢。沒有時間去五奶的墓地親自祭拜，我將錢交給老家的親屬代我買些冥紙，在五奶的忌日時替我燒給她。我曾異想天開地想在五奶的墓地旁栽一棵桃樹，但因老家那里沒有在墳地栽種桃樹的風俗習慣，而被老家親朋好友們善意地勸阻。其實他們哪里知道我隱藏在心底的對五奶的感情？五奶在我幼小的心靈里曾栽種下一株繁花若錦的美麗桃樹，讓我培植了“桃花女”的美好希望。我心念為五奶栽種一株桃樹，只是祈盼五奶來世能夠得償所愿，實現(xiàn)她桃花般瑰麗的夢想，不再違背世俗和道德，名正言順光明正大地和她所愛的人相親相愛，白頭到老。不記得是在哪一年，姥家老宅院里的那棵桃樹也死掉了，不知是否是因為五奶沒有囑咐除弟弟之外的去那里玩耍的男孩子的緣故。然我現(xiàn)在小區(qū)花園的桃花卻開得正艷，一群小區(qū)的孩童們在樹下開心地追逐著、嬉鬧著。我曾經(jīng)把五奶囑咐弟弟的話也說給他們，可這些生活在科技文化高度發(fā)達時代的孩子，對我的話置若罔聞。也難怪，他們互相交換擺弄著電動玩具，看著精彩的少兒圖書，對桃樹根本不感興趣，也不會孱頭到爬桃樹，可我卻對這桃樹情有獨鐘。因為它曾經(jīng)孕育了我童年關(guān)于“桃花女”的夢。

　　五奶、女兒和我，是出生在三個時代、在不同的社會環(huán)境下接受到不同文化熏陶的人，因此對“桃花女”的認識也大相徑庭。“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有些人有些事，就在這桃花一年又一年的開謝間淡出淡去，有些人有些事又在這桃花的開謝間成長成熟。一樣的桃花，不一樣的歲月。一樣的花開，不一樣的未來和人生。然而女人追求桃花一樣美好的心情卻如春天桃花開謝一樣不會改變，永遠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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