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周莊
文/趙淑清 編輯/明月
暮春的傍晚,我走進(jìn)周莊,在春雨迷蒙中,周莊像氤氳在仙境里的夢,從遙遠(yuǎn)的前世向我走來。
燈火漸次亮起,在漸行漸近的暮色中撲朔迷離。一條深碧的河水在一座座古老的木宅前靜靜地遠(yuǎn)去,像一位從深宅大院里走出來的女子,不施粉黛,不著鉛華,卻是清水出芙蓉,淡雅,自然。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未染一絲塵埃。她看著一群群游客如風(fēng)般走過,依然波瀾不驚,她看不懂喧嘩,也就沒有不安與躁動,甚至沒有疑惑。稀稀疏疏的細(xì)雨中,橘紅的燈籠照在河水里,水里便有了流動的色彩,丁香、古橋,木屋、酒旗,還有石頭縫里鉆出的春藤,構(gòu)成一幅參差不齊又錯落有致的畫。一只小船穿過雙橋而過,像從一輪圓月里滑來,輕輕的槳聲把河里的畫攪成了斑斕而細(xì)碎的光影,在水紋里迷離著,像風(fēng)吹皺的絲綢,柔軟細(xì)膩而滑潤。
那些古屋古樓是從歷史深處走來的,他們歷經(jīng)九百載風(fēng)雨,挺立在水之岸,橋之畔。屋頂深灰的瓦脊上,偶爾長出幾株嫩草;在鴟吻微翹中,紫色的丁香探出花枝;雪色斑駁的墻垣下,叢生著簇簇綠蘿;不知名的草花盛開了,沿著水岸的邊緣逶迤而去,給周莊的水穿上了一條鑲著花邊的裙兒。這些古屋也許是位歷盡滄桑的老人吧,他整日靜坐于清水草木中,定會氣定神閑,神思飛揚(yáng)。在清風(fēng)徐徐的月夜,坐在水邊,見一輪明月沉落水里,他看到的是楚辭的風(fēng)韻還是唐詩的華彩?當(dāng)滿河的燈影搖曳,將玉盤似的銀輝融化,他是孤寂還是欣悅?是憂傷還是陶醉?在這煙雨蒙蒙的黃昏,他看到我這位遠(yuǎn)道而來的游人在他的胸前拍照,在他的石橋上賞景,也許比我看他還愜意吧?
此時,人影漸稀,船影憧憧,搖櫓的槳聲以瓷質(zhì)般的聲韻傳來。那一刻,靜謐而安詳?shù)闹芮f就是我一個人的了。我在一扇扇窗格前走走停停,猜想每一扇窗里住過怎樣的主人,是富賈官吏還是平民百姓?他們世代在這扇做工考究的窗格里,經(jīng)歷過怎樣的人生?我想在這如此安靜的水鄉(xiāng),這窗格里的男子一定有如水的聰慧,他們當(dāng)如周莊的水,處靜而動,動而守靜,無為而為。當(dāng)現(xiàn)代化的大潮一次次地襲來,他們守本歸真,不為外境所化,不為名利所擾,一任門前水流花開,歲月老去。一茬茬年輕人走出去,被現(xiàn)代文明洗禮過后又走回來,周莊卻固守著她古老的容顏……這份淡定與從容穿越九百年歷史風(fēng)塵,在物欲橫流中獨(dú)守著這方淡泊與寧靜!
輕輕走進(jìn)一座老宅,我屏聲斂氣,怕驚醒了老宅的靈魂。我一直相信:住久了的宅院是有靈魂的。那古舊的門環(huán),她通體的光亮也許穿越了千年時光;那精致的婚床上,曾坐過多少位蓋著蒙頭紅兒的新娘?那墻角邊虬曲粗壯的古藤親歷過眾多家族的榮辱興衰,一定比我見過的世面還要多;那漆彩剝落的門柱所歷盡的滄桑一定比我走的路還要長……目睹肅穆的客廳、書房,沉寂的廚房、灶堂,我只能屏聲斂氣,心懷敬畏。
這座宅弟本來是普通的二進(jìn)式院落,之間卻有一條深深的水脈清流,其上便架了一座月亮橋,橋下可容小船通過。紫藤爬上架,把橋罩住,一條寬窄適宜的“美人靠”就放在橋欄邊。遙想住在這里的當(dāng)是一位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她有著青花瓷質(zhì)地的臉頰和一汪碧水似的眼眸,皓腕如玉,著一襲粉色碎花的絲綢旗袍,窈窕旖旎,溫婉曼妙,如詩如夢般從深宅大院里走出來。她把靈秀付于指尖女紅,才情付于明月清風(fēng)……夏日的午后,韶華如小橋流水般逝去,她捧起一本宋詞,斜靠在長椅上,如品佳茗般賞讀,只那么淺淺一笑,那眼眸里就有了千般嫵媚,萬種風(fēng)情。這一笑里,有曉風(fēng)殘月,有古道西風(fēng),有金戈鐵馬,有大漠孤煙……這樣的女子,屬于周莊!
在一扇渾樸厚重的檀木大門前,我停住腳步,于幽深的寂靜中等待傾聽沉重的門軸轉(zhuǎn)響,讓千年古鎮(zhèn)的回聲驚醒我沉醉的夢。
夜色漸藍(lán)中,我離開周莊,卸下半生浮躁,帶走一身靜氣與空靈,心頭突然想起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的話:“我一直在暗暗地設(shè)想,天堂應(yīng)該是圖書模樣。”走進(jìn)周莊,卻讓我感覺天堂應(yīng)該是周莊一樣的靜謐,安詳。
吟誦著詩人畫家馬蕭蕭的詩句,“如果我不在家/一定是在周莊/如果我不在周莊/那一定是嗡嗡地飛在去周莊采蜜的路上。”我輕輕地離開,夜色像夢一樣將周莊融化。從此,本不屬于我的周莊,成為我心靈的天堂——我的夢里周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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