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爸
文化信使/周艷麗 編輯/雅賢
早年,我老爸上學念私塾,寫的是繁體字。我讀大學時,他給我寫信,我卻感覺自己是個文盲,連猜帶蒙的,差不多還有一半的字認不準。后來就寫信提建議:“叫我姨父代筆吧,繁體字太難認了。”姨父是教師,就住在小河對岸,老爸一腿邁過去,一支煙的工夫,信就寫好了。信是姨父以老爸的口吻寫的,表達的都是老爸的想法。老爸過目,也沒有異議,本該裝進信封寄走,就完事大吉了??衫习钟X得信紙上一點自己的痕跡都沒有,心里有點別扭。靈機一動,找出自己的印章,用嘴哈了哈,鄭重地在“父親”兩個字旁邊蓋上了“周明久之印”。我讀信的時候,是中午,一宿舍的人都在,還有人在吃飯,眼尖者看到了蓋著紅印章的落款,便大笑,然后全宿舍的人一起圍觀,結果吃飯的人就笑噴了飯。同屋的姐妹平時都說我幽默,看到老爸的印戳后,一致認為,最幽默的人不是我,該是我老爸。
如今,我老爸越老越精明,堂弟二小在信用社借貸款開商店,結果賠了,錢還不上。這件事給老爸的啟示是,錢存銀行不可靠,什么人都從銀行借錢,那地方早晚得開黃了!從此決不再往銀行存錢。錢不存銀行,又不能鎖進柜子,鄉(xiāng)下剜門撬鎖的賊多??!但老爸有招,在墻上挖窟窿,將錢放進去,窟窿用玻璃板封上,還貼進一張招財進寶的財神爺。財神爺笑呵呵地捧著金元寶。我看了,想起一句話“此地無銀三百兩!”
老爸說,錢不全在這里,然后十分神秘地叫我猜。我只能猜:挖了坑,裝進壇子埋了。老爸說,這辦法裝早年的銅錢還行,裝紙幣不行,會受潮發(fā)霉。我腦袋笨,是典型的遺傳不到位!冥思苦想猜不著。于是,老爸舉起他那一戳地就山響的拐杖笑笑,然后就一節(jié)節(jié)地拆卸。扶手拔下來,是個匕首,寒光閃閃。杖棍是空心的鋁合金管,里面的百元大票統(tǒng)統(tǒng)卷成了紙棍棍,實實在在地塞著。我問,這拐杖誰給買的?老爸自豪:我自己做的!我只知道他年輕時做過鳥槍,還用那槍打住過野雞和兔子。沒承想,八十多歲的他還能做這多功能的錢匣子拐杖?我心里跟著自豪,嘴上卻說,拐杖倒是有創(chuàng)意,只怕,要是一不小心忘在哪兒了,那您的損失可就大了!再者,碰上壞人搶了去,咋辦?老爸立刻拔下扶手,亮出明晃晃的匕首說,“他敢!”然后就站起身來,晃晃悠悠地在地上預演和壞人智斗的一招一式。看著老爸笨手笨腳、老邁垂垂的演技,我心里異常慶幸:老爸的運氣可真好,這鈔票盈盈的手杖拄了這么久,連一個搶劫的都沒碰上!老爸說,不光這兩處,說著,還抽下腰帶給我看,腰帶是用紅布又包了一層,錢就縫在布里邊,圍扎在老爸的腰上。我想,這招好!老爸這下真的是腰纏萬貫了!家人一說起老爸藏錢的事就感到好笑,其實也沒啥可笑的,狡兔還有三窟呢,何況老爸這么多錢,怎么還不得弄幾個藏匿之處?
老爸如今雖不住在老房子里,可心思卻一刻也沒離開過那里,一天拄著拐杖跑七八趟,問干嘛這樣?說不放心里面的東西,其實里面也沒啥值錢的東西,無非是些不用的破鍋爛家什。跑著、看著,老爸的東西還是丟了,硬說燒土暖氣用的爐子沒了,并且,斷定是鄰居的三小子偷的。問有證據(jù)嗎?說,沒見他家買爐子,怎么一夜之間,就生上了爐子?還有,他家的媳婦看見老爸不說話,躲著走。我竊笑,想老爸多像《呂氏春秋·去尤》里說的那個丟了斧子的人啊!“人有亡鈇者,意在鄰之子,視其行步,竊也。顏色竊也,言語竊也,動作態(tài)度,無為不竊也……”認定人家是賊,橫看豎看他都是賊樣。老爸憋氣,唉聲嘆氣地郁悶,勸說沒用,只能曲線救國,買來新爐子和他最愛的醬豬蹄跟小燒酒,進行安撫比較管用。瞧,這會兒,老爸吃著醬豬蹄,一杯小燒進肚,瞌睡就來了,鼾聲驚天動地的響。睡醒了,丟爐子的事果真就忘了,仿佛過了一趟奈何橋,喝了一碗迷魂湯,從前的恩怨情仇都統(tǒng)統(tǒng)丟在了隔世。甚至還說,丟就丟吧,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釋然的心態(tài),都快接近佛的胸心了。
老爸生在舊社會,小時候家里富庶倒沒吃過苦??砷L大后,尤其是改革開放之前,老百姓的生活都緊緊巴巴,老爸孩子多,工資少,過了大半輩子苦日子,就養(yǎng)成了勤儉持家的作風。如今,他最看不慣的事就是浪費,有衣服穿時,給他買新的,不高興。打電話嘮嗑,他說糟踐話費錢,看電視,他說費電,電冰箱一到冬天就拔了電源,結果弄得那家伙說壞就壞。因為心疼那些倒掉的剩菜剩飯,還買了兩條狗。老爸的狗,胃口真好,從不挑剔食物,且給什么都吃不壞,這也是練就的,就像那些撿食垃圾的流浪者一樣,誰見過他們得腸炎?許多人給自己的寵物狗買魚、買肉吃,買衣服、買鞋穿,跟對兒子一樣伺候著,有的人干脆就當自己是狗的老爸或老媽。我老爸說,那純是精神病,再喜歡也不能把自己跟畜牲混為一類呀!有時候,我就想,假如我老爸的狗明白它這輩子換個主就可以過另樣的生活,它一定不會這么死心塌地的跟在老爸的身后搖尾乞憐的。
前些年,帶手機的男人們喜歡在腰帶上串個套,將手機裝在套里,所以打那時候我老爸管手機就不叫手機,而是叫”腰別子”。如今老爸也有了“腰別子”卻不別在腰上,而是裝在口袋里,但直板的手機,一貓腰碰到鍵就自動撥號。我常常對著老爸這種干打不說話的電話大呼小叫,弄得自己歇斯底里的。他打電話也是對著話筒說一氣,說完了不等你回應就掛斷了,所以你想交代什么事情還得給弟弟再撥。老爸耳朵背,實際上帶手機純屬膽瓶的耳朵——配搭。可老爸喜歡這配搭,我們就得順應。孝順孝順,不順哪談得上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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