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繡花鞋
文/江舟子 編輯/立軍
回到家去,總能發(fā)現自己曾經最愛,現在卻漸漸遺忘的物件。比如一條只有父親才認得的鄉(xiāng)間路,比如一頓只有在家才會吃到的家常飯菜,比如一雙母親親手做的繡花鞋……
回家之前,我一直在想究竟要不要帶上行李。所謂行李,無非是衣服鞋子,暑夏炎熱難耐,沒有衣服換洗一定很麻煩。我不記得家里是否還有我能穿出門的合適衣服。這是我的一大缺點,我總是忘記自己的東西是否還在,就像我總是不會主動想起觸摸過去。后來我決定,除了給爹娘與祖母帶的禮物之外,我空身一人,輕輕松松回家。
到家以后,母親把我的舊衣服拿給我:“你自己挑揀,都還是新的,我都沒舍得丟,都好好的衣服不穿。”母親這樣邊往外拿邊有些責怪,她一定心想:為什么長大了的姑娘總喜歡買新衣服,明明還有能穿的。我不嫌她啰嗦,畢竟她把我高中時期至今的衣服都收著呢,自然是不少的。無所謂在家穿什么,干凈整齊就好。只是,心里一直惦記一樣東西。
“娘,我的繡花鞋呢?你放哪兒了?”
“穿它干啥?現在誰還穿那個!”
“娘,這可不像你。瞧你給我收著的這些衣服,那才沒人穿了呢。繡花鞋我穿著舒服的,不會給我丟了吧?”
“鞋柜,你自己找。”我娘一定覺得我不可思議。
大概有七八年沒有見過母親和姐姐做新的繡花鞋。依稀記得小時候,母親坐在門口,戴著老花鏡(我未曾見過母親年輕的時候,這是我的遺憾),她拿出竹篾做的針線筐,整齊地擺滿花花綠綠的繡花線,手里拿的鞋樣是我的,很小一雙在她手心里,如我在母親身旁一樣乖巧。我?guī)退┽樢€,抬頭看她一針一線,熟練勾勒出每一朵花,每一只鳥,如今想來,勝似任何一幅畫。那個時候的母親滿額皺紋,短發(fā)隱隱發(fā)白,卻是最美的樣子。
繡花鞋上可以有一切,我喜歡這樣唱“山河路,花鳥樹,穿上鞋,全有啦!”母親沒有我這樣的文采,我卻永遠學不會她手中的“才華”。那個時候我好奇,自己也捏一根針,剪一塊她不要的布,在上面亂戳,母親笑我笨,說你這樣的姑娘以后嫁不出去,哪家的婆婆看得上你喲。她懷抱著我,細細說與我聽。
“又細又小的針是繡花針,稍微大一號的可以縫薄衣服,這些個又長又粗的用來縫被子。你拿的是繡花針,將來繡花得看著紋路,先教你繡個葉子好不好?揀翠青色的線,找到頭到中間,從中間到兩邊,繞個圈回過來。記得不要打死結,錯了隨時挑出,從頭再來。”
多么美好的時光被縫在花葉間,獨不見,她消失的痕跡。
我今天翻箱倒柜找出針線,搜索記憶,勉強繡了一片葉(線取的不夠,也沒有合適的布,在書的包裝殼上體驗一把),可見工藝必須勤學苦練,更需要有人愿意去學,愿意去流傳。繡花鞋里的藝術與愛,從何時起,竟被遺忘,穿繡花鞋長大的姑娘們,誰還懂得穿針納線?或者是不怕將來就算不懂這些也不會有人嫌棄吧。時代變了!
臨走時,母親要給我?guī)гS多吃食,我說統(tǒng)統(tǒng)不要,我只想帶上我的繡花鞋。就剩這一雙,可不能給丟了。娘說,趁我還能看得見,再給你做一雙吧!
“山河路,花鳥樹,穿上鞋,全有啦!”娘,假如我拿得起針,繡得了花,會有婆婆要我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