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朝陽散文沙龍原創(chuàng)作品　　

凌源是故鄉(xiāng)

文化信使/周艷麗 編輯/雅賢

　　許多年前，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遼寧省凌源城在我眼里是個遙遠、神秘的地方：大小什字街的兩旁，擁擁擠擠的青瓦房將曾經(jīng)的繁華一覽無遺地呈現(xiàn)。街道上店鋪林立，人影攢動，是一幅古畫的意境和喧嘩。柏油路上跑汽車，也走馬車，仿佛是時光刻意保留的懷舊道具，招搖過市中彰顯著一份極不相諧的嘈雜之美。柳樹在人行道上隨風(fēng)起舞。城市群山環(huán)抱，山望得見，卻不在跟前，在霧靄朦朧的早晨和暮色微雨的黃昏，也瞧得見山頂處的煙籠霧繞或亂云飛渡。城里有老爺廟，和其他舊的事物一樣，在與它不相稱的年代里荒蕪著。也有清真寺，卻不是伊斯蘭式建筑，是中式寺院廟宇的風(fēng)格。城市雖屬東北，卻離河北更近，所以不唱二人轉(zhuǎn)，只唱皮影戲和落子。城里的小吃赫赫有名，有回族風(fēng)味的羊雜湯、歷史悠久的吊爐燒餅、蕎麥的碗坨、江米的切糕、綠豆的饹炸等等。也有老字號的宋記香油、高老九燒雞、趙家豆腐腦。讓凌源人風(fēng)光的是，多年以后，那些小吃食品還上過央視2套的某個欄目。雖然年代處在貧窮中，街鋪上賣食品的女人卻多半富態(tài)有加，刺眼的白色工作服皺皺地穿在身上，像個不會說謊的孩子，不經(jīng)意間就將一塊塊的贅肉顯現(xiàn)在路人的眼前。那樣的年月，城鄉(xiāng)的差異看不出本質(zhì)上的不同，都是富貴不在的樣子，要算差別也許就是這體格上的城肥鄉(xiāng)瘦吧？

　　從大什字向西，沿大西街走到盡頭，在一個鋪有青石板的逼仄小巷里，住著母親的兩姨姐姐，一個五官開闊，溫和敦厚的女人。我喊她大表姨，她笑眼彎彎地答應(yīng)著，一個叫利國的小孩兒在她懷里哇哇地大哭，手刨腳蹬的樣子，是受到委屈卻又無法表達的那種痛苦，大表姨抱著他屋里屋外地走。她的房子和院子小巧、干凈，院子里長著花花草草，陽光照在花草上，繁華，鮮亮。來這個小院之前，大表姨在父母的話語里是個神話一樣的人物：逃婚出來的鄉(xiāng)下丫頭，遇上當八路的表姨父，一見鐘情地嫁給他，夫妻情深意篤。解放后，他們從部隊回到老家的縣城，成為供銷系統(tǒng)的職工，舒舒服服地過城里人的日子?？纱丝蹋钭屛腋锌牡共皇撬麄兊纳钣卸嘈腋：兔罎M，而是三十年后，他們因突發(fā)腦出血和心臟病，在同一天離世，“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方式，讓這一世的情緣真的成了神話。
　　城里街道多，巷子也多，我不敢出去瘋跑。星期天，跟著大人去百貨商店，是進入迷宮一般的眩暈和驚訝，瞪著小眼睛看每一樣商品，每一樣商品都充滿誘惑。一個孩子的夢想突然被抬上無以倫比的高度：我長大了要買下整個商店！可現(xiàn)實在夢想面前，卻又是侏儒面對巨人式的尷尬，就在那一刻，我不名一錢，連一枚塑料的蝴蝶發(fā)卡都買不起！唯一安慰的是，大表姨買了一個布娃娃，作為禮物送給我，也是從那一刻起，布娃娃就成了我的全部，白天抱著，睡覺時也抱著，像抱住一段鍥而不舍的戀情，死纏爛打地喜愛，愛到舍它其誰的癡迷程度。也去了電影院，可那關(guān)在屋子里演的大片，并不能吸引一個習(xí)慣在露天影幕下，玩耍著瞧熱鬧的孩子的眼球，屋子里的肅靜和黑還引來了瞌睡蟲。片子演到一半，我就倒在大人的懷里睡著了。城市的夜，陷在燈的世界里，繁華、迷離，叫人有點不知所措。路燈下，聚在一起玩耍的孩子有著城里人的傲氣和干凈。我站在遠處，瞧著他們喧嘩的身影，莫名的孤獨突然襲上心頭，想家的意念就水一樣傾瀉。那一刻，我的家在鄉(xiāng)下。長大后，盡管所有驗明正身的表格上，出生地一欄，填寫的都是“凌源”，但我心里明白，那只是個籠統(tǒng)的說法，也是取大舍小的意思，因為受表格的空間所限，寫不下“凌源市溝門子鎮(zhèn)胡杖子村周杖子組”這樣啰里啰唆的字樣。確切地說，我的老家在凌源的鄉(xiāng)下，我是凌源的鄉(xiāng)下人。

　　一個鄉(xiāng)下人面對一座陌生的城市時，通常都是孤獨的。

　　十幾年后，再次進城時，我已經(jīng)是二十歲的大人，高考的考場設(shè)在縣城的中學(xué)里，像一個化繭成蝶的夢的所在，我們沿著命運的葉脈，爭先恐后地朝那里趕。七月是個流火的季節(jié)，城里的街道像個大火爐，在車水馬龍的喧囂里流光溢彩，穿著打扮入時的城里人讓我們這群來自鄉(xiāng)下的人顯得土里土氣，十年寒窗的磨礪，外加長期的營養(yǎng)匱乏，我們面相上有著跟自己年齡不相符的頹靡和老氣橫秋。好在內(nèi)心的憧憬和希望還在，在正午的悶熱或夜晚的嘈雜里，我們躲在臨街的廉價國營招待所里臨陣磨槍。招待所里的服務(wù)員態(tài)度十分的傲慢，不屑一顧的眼神，碰見了，總是釘子一樣楔在我們異常猥瑣的心上，她的胖臉上厚厚地涂了紫羅蘭美白霜，假面具一樣扎眼，白大褂裹著性感的肥臀，走起路來充滿了妖嬈和挑逗的姿韻。那一刻，突然很想念和藹可親的大表姨?？墒?，天生方向感和辨別力都差的我，卻無法在十幾年后，再次找到那個小巷深處的居所。

　　造成考試失利的因素，除了知識學(xué)習(xí)得不夠，還有因失眠帶來的頭痛及嚴重水土不服得上的腸炎。所有的科目考完后，心情越發(fā)地沮喪，買了車票，就百無聊賴地沿街閑逛，看到百貨大樓，進去瞧瞧，依舊是進入迷宮的感覺，商品琳瑯滿目，充滿眼花繚亂的誘惑，可我依舊囊中羞澀，仍然買不起一枚心儀的發(fā)卡！所不同的是沒了孩提時的野心，考試的失利像利劍一樣斬斷了心里所有的夢想。一個夢想破滅的人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內(nèi)心的孤獨昭然若揭，看什么似乎都是一種諷刺和嘲笑。聒噪的蟬鳴、城里人清高、自信的表情、機動車刺耳的笛聲、小商小販拼命的叫賣聲……在那個夏天顯得那么的煩亂和膩味。確切地說，我對城市的厭倦是從那次失敗的高考開始的。盛夏的熱浪帶著城市的焦躁和患得患失，只用三天的時間就扼殺了一個鄉(xiāng)下人的夢想。

　　上大學(xué)后，火車無數(shù)次經(jīng)過凌源站，短短幾分鐘的停留，我像過客一樣和它擦肩而過，它依舊是我名義上的故鄉(xiāng)。凌源城變成令我迷戀和向往的所在是在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這樣的情愫原自愛情，因為它突然變成了戀人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他的工作單位從軍營轉(zhuǎn)到地方后，千挑萬選，最終還是因為故土難離的觀念作怪，回到了祖籍的凌源。戀人在哪里，愛情和靈魂就在哪里。有好幾年的時間，我所有的心思和事情就是千方百計地回到凌源去，在那里安個家，和正常人一樣結(jié)婚、過日子、養(yǎng)孩子，在歲月的打拼中享受和他一起慢慢變老的時光。

　　可是從我工作的小鎮(zhèn)到凌源城雖然只有百八十里，卻是一條漫長的路，這條路，我們一走就是十幾年！我真正回到凌源的時候，人生差不多過去了一半。城市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青瓦房被高樓大廈所取代，小巷子變成了整齊有序的住宅小區(qū)，街道加寬了，巨型商廈和臨街的店鋪比鄰接此地繁華著。站在大小什字的街口，我無法沿著時光的隧道回到從前。那些陳舊的房舍和街道，在我到來之前統(tǒng)統(tǒng)都成了往事和記憶。城里的親戚不再是大表姨一家，我們自己的弟弟、妹妹、姐姐，外加舅家的姐姐、妹妹和弟弟……好幾十口人都在這里，還有眾多的高中或大學(xué)的同學(xué)也在這里。處在濃濃的鄉(xiāng)情和親情中，再看看自己青春不再的容顏，竟然有了份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歸屬感。那些年，在那個溫馨和諧的家里，守著自己的時光，有聲有色地過日子，節(jié)假日和親戚們聚在一起玩耍、喝酒或談天，享受人生的快樂和愜意，心里安然且恬淡。

　　寫下這些字的時候，想起白居易的話“我生本無鄉(xiāng)，心安是歸處。”其實，故鄉(xiāng)就是一個人建在靈魂里的房子。房子里有親人的氣息，有我們想起來感覺很溫暖的一些往事，有鄉(xiāng)音和鄉(xiāng)情的縈繞與牽掛。房子前面或許還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桃樹，那是游子不歸，依舊歲歲芬芳的情懷，它藏在每個游子的心里，花開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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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艷麗，俄文翻譯，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翻譯長篇俄文小說一部。出版長篇言情小說《暗戀》。著有散文集《一路向愛》《人間好日子》《桑之魅》。散文作品見于《散文百家》《中國文學(xué)》《散文世界》《華夏散文》《中國鐵路文藝》《沈陽鐵道報》《文學(xué)月刊》等報刊。在《今日朝陽網(wǎng)》網(wǎng)絡(luò)媒體發(fā)表作品數(shù)篇。2006年畢業(yè)于遼寧文學(xué)院新銳作家班?，F(xiàn)為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學(xué)會會員，遼寧省翻譯學(xu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是中文書刊網(wǎng)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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