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朝陽散文沙龍?jiān)瓌?chuàng)作品

古村落的古樹

文/李艷霞   編輯/雅賢

　　文友相邀走訪古村落石窯溝，說石窯溝的石頭院落里，泥巴屋頂上，流動(dòng)著清代的月光；古井上的轆轤、碾道里的石碾子還在吱吱嘎嘎地響；人牽著毛驢走在羊腸小道上-----這些對于在北方鄉(xiāng)村長大的我來說，只是在翻檢舊照片，心中會涌起親切和溫暖，還不足以誘惑我頂著烈日，跋涉十幾里山路。文友說村里有許多古樹，村頭的古柳已三百多歲，被村民視為神樹。我便欣然相隨了。

　　也許我出生在生長著古樹的宅院里，古樹伴我長大，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我覺得古樹和我之間有著某種天生的親緣關(guān)系。也還可能我們的族類曾瘋狂地破除舊的東西，留下的古建筑和古樹為數(shù)不多，物稀則貴?？傊瑹o論在什么地方看到古樹，電視上或圖片中，我都會激動(dòng)不已，若親臨其地，我必披開荊棘或涉過河流去擁抱她，朋友笑我樹癡。隨著年齡的增長，時(shí)光磨掉了年少的輕狂，我對古樹的癡愛升華為崇拜。

　　石窯溝那棵神奇的古柳蓊郁在村頭一個(gè)開闊的坡腳。歲月積淀成古柳粗大的樹干，褐色的老枝攜著滄桑在空中恣意地伸展，新生的枝條帶著蔥郁嫵媚地紛披。“門前栽柳，越過越有。”許是三百多年前那位苗姓先民，決意要留在這里創(chuàng)一番家業(yè)，栽柳以明志。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柳樹，我和兩個(gè)文友“聯(lián)手”環(huán)圍住她。撫摸著她身上累累的疤結(jié)和深深的列痕，眼前浮現(xiàn)出三百多年的風(fēng)雨雷電對她的搖撼和打擊，體會到了她對生命的堅(jiān)守，對石窯溝的眷戀。

　　她有六個(gè)大枝杈，人們夠得著的枝杈上系滿紅布條。北面的那個(gè)枝杈不知被哪場狂風(fēng)摧折了。東南的那個(gè)枝杈已完全枯死。我說，把枯死的枝杈剪掉，古柳會更茂盛，村民忙說，剪不得，這是神樹，冒犯她會受到懲罰，傳說一王姓村民把那根折掉的樹杈拿回家燒火了，不到一年他就得病死了。說起古柳，村民臉上滿是驕傲、神秘和敬畏。從前，一村民夜行，被一怪物纏上，白天黑夜不得安生，村民向古柳求救，古柳變成白胡子仙翁，大喝一聲：妖孽，膽敢出來害人，那怪物化作一股黑煙離去，沒敢再回來。日軍占領(lǐng)朝陽時(shí)，揚(yáng)言血洗三條溝——石窯溝、孟胡李溝和炮仗溝，據(jù)說石窯溝的祁福找到做偽軍司令的小舅子，保下了石窯溝，這個(gè)功勞有人也記在了古柳的身上。現(xiàn)在，村里人頭疼腦熱的，到她跟前燒幾柱香，磕幾個(gè)頭，病就好了，不用打針吃藥。這是個(gè)長壽村：去年苗姓的老壽星仙逝，101歲；村民組長張彩鳳的母親今年94歲，身板硬朗；幾位七八十歲的老人常年在地里耕作；村里沒有人得心腦血管病。

　　人與自然親近久了，讀出了自然的偉大，也就看透了自己的渺??；人在塵世行走久了，讀出了人生的無常，也就感到了自己的無力。這時(shí)，神的分量會在人的心中增加。人們創(chuàng)造了各種神讓自己崇拜，更希望得到神的保佑?？杀娚穸荚谠评镬F里的忙著，凡人難得一見，于是就有了神山，神石，神龜，神樹-------石窯溝人生活在大山深處，靠天吃飯，當(dāng)然需要一個(gè)看得見摸得著的神仙了。

　　聽著古柳的故事，看著樹上村民祈福的紅布條，覺得枝繁葉茂的古柳“神”采奕奕。一座青磚小廟隱藏在古柳的身后，村民初一十五和六月十三廟會，都是連古柳一起敬拜的，古柳受了村民的香火，也就恪盡神職，用她三百多年修來的福報(bào)佑護(hù)著這個(gè)古老村落的寧靜與祥和，佑護(hù)村民健康長壽。

　　我向來覺得萬物皆有靈性，尤其是草木，是比人還純粹的生命:她們在春風(fēng)中嬌媚，在夏雨中蓬勃，在秋霜中絢爛，在冬雪中沉靜，在四季中盡展生命的多姿與多彩，只為感恩陽光雨露；她們還能枯而再榮，這一點(diǎn)讓人類艷羨不已。古樹在我心中則是神祗：人長壽者不過百年，一棵樹卻能幾百年甚或幾千年的吐綠開花，她見過我未見過的日月星辰，沐浴過我不曾沐浴的風(fēng)和雨。

　　村莊里的古樹還是村莊的史詩，她的年輪里密密麻麻地寫著村里的人物和故事。苗姓七口怎樣在這片原始森林開荒種地，為防止山洪沖毀莊稼，怎樣修建了至今完好的滿坡梯田?什么時(shí)候又來了邢姓、王姓、張姓、高姓？這里的山石適合燒石灰，很早以前家家建窯燒石灰賣石灰又是怎樣的一番繁榮，這棵古柳一定記得清清楚楚。

　　我合掌當(dāng)胸，對著古柳拜了三拜。也是拜石窯溝勤勞智慧的先民，和能守住古樹的賢肖子孫。我家老宅東面也曾有一棵三百多歲的棗樹，她在的話，此時(shí)應(yīng)該是虬曲著不著一點(diǎn)色彩的宿枝，韻宕神逸地睡在藍(lán)天下，很美?？上В险字骱?，連同石頭院墻一起被連根除掉了。也好，她身上沒有神的光環(huán)，她在我心中也永遠(yuǎn)是一樹濃翠。

　　離村頭古柳百米左右的一戶人家姓苗，他家門前那棵合抱粗的柳樹，皮膚年輕光滑，所有的枝杈都綻放著濃綠的生命。主人說她的樹齡有一百多歲。她是村頭古柳的后裔吧。是自然生長，還是苗姓后代有心栽種，來表達(dá)承繼先人之志的情感？苗家大嫂看我對古樹興趣濃厚，就把村里的古樹一一指給我：對面山腳兩棵開滿雪白花朵的大梨樹，挨著的那棵大杏樹，里面地里還有三棵大梨樹，都二百多年了，村里一百多年的槐樹榆樹好幾棵。石窯溝有這么多百年古樹，讓我對石窯溝的村民生出羨慕和欽敬。
　　石窯溝坐落在遼西朝陽群山的一道綿長的山谷中，山谷中清澈的溪水常年低吟淺唱。山谷呈葫蘆狀，村民的房屋依山建在葫蘆嘴，葫蘆肚子里有大片平曠的土地。山上谷中都是扶疏的樹木。三百多年前，那位苗姓的先民帶著家人，從遙遠(yuǎn)的山東跋涉到這里，他應(yīng)該是被滿溝氤氳的綠吸引了。樹茂則水足，山脈環(huán)繞則風(fēng)柔，“藏風(fēng)得水”，他斷定這里是風(fēng)水寶地，往前一走，果然找到一個(gè)“寶葫蘆”。

　　按著苗家大嫂的指點(diǎn)，我們走進(jìn)葫蘆肚。整齊的土壟里埋著石窯溝人金色的希望，三棵古梨樹亭亭如蓋，執(zhí)著地守護(hù)著這片希望的田野。地頭的兩棵梨樹比肩而立，村里人稱他們是夫妻樹，說高大偉岸的是丈夫，俊逸秀美的是妻子，交通的樹枝是他們牽挽的手，他們牽手走過兩百多年的風(fēng)雨，生死相依，不離不棄。這樣唯美純情的故事，只產(chǎn)生于不被塵埃的心智。地中央的那棵梨樹像個(gè)先驅(qū)者，它獨(dú)自生長在石壩上，在天與地的蒼茫里高舉綠色的信仰。微風(fēng)輕拂，花雨陣陣，潔白的芳香沾滿衣襟，我們兩眼濃醉，心里微醺。

　　暮春時(shí)節(jié)，繁花殆盡，放眼石窯溝連綿的山上和每一座屋舍前后，都是深深淺淺的綠。有歲寒不凋的挺拔的青松。有柔媚的垂柳，鉆天的綠楊，蔥蘢的榆樹。還有我叫不上名字的眾多的樹木。春來的時(shí)候，每一棵樹上都會籠罩著新鮮初放芽的綠，輕紗般的，跳動(dòng)著柔嫩的喜悅，杏樹先飄起粉白的云霞，接著櫻桃、桃、李子、梨、刺槐次第飄起玫紅與雪白的芬芳。

　　村頭的古柳一定是最先吐露鵝黃，籠起綠煙，滿樹凝碧的，她像一位仁厚的長者，率領(lǐng)石窯溝大小高矮的樹木繁盛蔥翠著。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我不知石窯溝出去追逐城市文明的年輕人可常夢見古柳？采訪結(jié)束離開時(shí)，中午響晴的太陽下，古柳纏綿的綠絲綰住了我的心。

　　再進(jìn)石窯溝我?guī)еサ尿\前去拜謁村頭那棵古柳。

　　正值傍晚時(shí)分。六月十三龍王爺?shù)纳談傔^，地上鞭炮的空殼，香爐里的殘香都在述說著廟會的熱鬧。古柳的樹干新圍上了一個(gè)紅色條幅，條幅上燙金的十六個(gè)大字“有求必應(yīng)、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天下太平”，在落日的余輝里閃著金光。

　　夕陽給每片柳葉鑲上金邊，給古柳涂上一層羞赧，三百多歲的古柳竟然新嫁娘般的明麗、柔婉?？赡强菟赖臉渲σ廊辉谙﹃栂麓掏次业难邸?/span>

　　忽然想到了莊子的命題：“寧其死為留骨而貴，寧其生而曳尾涂中乎？”苗家的房子是原汁原味的傳統(tǒng)建筑，黃色的瓤秸泥墻支撐著秫秸屋頂，不見一磚一瓦，變黑的鴨嘴檐，近朽的木頭門窗，讓苗家主人臉上多幾分驕傲；邢家解釋說，他們只是把墻臉鑲上了紅磚，抹上了水泥，換了塑鋼門，玻璃窗，話里似有幾分氣短。定為古村落的石窯溝和被人尊為神靈的古柳，都”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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