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漸漸的,老于不再招呼啞巴過來下棋了,啞巴也從來不主動過來和老于下棋,日子逐漸又恢復(fù)到從前的模樣,啞巴整日忙忙碌碌地修車,閑下來就不聲不響地靜坐,或是望著川流不息的街道一個人發(fā)呆,或是翻看那本已經(jīng)變爛的笑話書,只是再也聽不到那呵呵呵的笑聲。
短篇小說車攤·棋攤
文化信使/付久江 編輯/金研
老于在云水路的鐵道口開了五年的糧店,也擺了五年的棋攤。每天早晨,老于開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棋盤從屋里里拎出來,擺在門口旁邊的水泥空地上,棋盤是一塊方方正正的黑膠皮板制成,陰刻描白,楚河漢界橫平豎直,三十二顆棋子亦是黑橡膠旋制,車馬將帥描紅描白分得清楚。
老于下得一手好棋,過去在單位上班時打過比賽,一千多人的工廠老于獲得過第二名的好成績。下得一手好棋的老于卻很少下棋,因為沒有可以抗衡的對手。更多的時候,老于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別人下棋。聚在棋攤前的大多是住在附近的熟人,拎著小馬扎遛彎的退休老頭,終日無所事事的社會閑散人員,這些人看似與世無爭或者玩世不恭,棋盤上的輸贏心卻重,坐下來你報昨日的仇,我雪前日的恥,輸輸贏贏,吵吵嚷嚷。看著下棋人對著棋盤上的殘兵剩將苦思冥想,為了一個關(guān)鍵步爭得面紅耳赤,老于的心里就會感覺到一絲滿足,這是什么?這是一種人氣。
老于一臉寂寞地坐在棋攤旁,心里總是盼望某個高手的出現(xiàn)。當(dāng)然高手也會偶然出現(xiàn)在棋攤前,或是從哪里串來的某個的閑人,或是一個步履匆匆偶爾停下來看棋的路人。來人打敗棋攤上的棋手后就會遭遇老于,這時老于就會下上幾盤,輸輸贏贏老于不在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鳳毛麟角往往也會藏匿于市井人群中,驚鴻一現(xiàn)后又消失于城市的人潮人海。老于追求的是那份棋逢對手的快意。
老于和修車的啞巴下棋,是最近半年里的事。
啞巴和老于是鄰居,他的修車攤那邊靠近鐵道,這邊離老于的糧店不過十幾米的距離。啞巴占據(jù)的是一塊三不管的地段。鐵軌軋過馬路時并不垂直,而是在路的兩側(cè)留下兩塊三角地,東邊那塊因地制宜坐落著鐵道口的值班室,路西這塊被一根高大的電線桿居中占領(lǐng)著,啞巴就依附在電線桿下擺攤修車。
整條街上只有啞巴一個修車攤,所以啞巴的生意很好,他總是在忙著。做的更多的自然是粘車胎。只見他手腳麻利地扒下車內(nèi)胎,噗噗噗打足氣,摁在水盆里找出冒泡的漏氣處,放氣擦干,鋒利的扁銼在破損的地方嚓嚓嚓一通蹭,打出一個毛面,再剪一塊廢舊的內(nèi)胎又是一通蹭,抹好膠水晾干,兩下一合,用鉗子捏幾下,裝好車胎打足氣,雙手交合抓住車架凌空一翻,車子穩(wěn)穩(wěn)站立,啞巴用手拍拍車座,示意好了,同時向車主伸出兩根指頭。偶爾遇見個大活,也就是給自行車大修,啞巴就會拿出超長的耐心,把個車子大卸八塊,擦洗上油,安裝完后還要給車圈拿拿隆,完了還要親自騎一圈試試。修理完畢后,啞巴臉上的神情比車主還要滿意,好像這樣的活才能顯示出他修車的手藝。
閑下來,啞巴就坐在小馬扎上,看一本油漬麻花的爛書,好像是一本關(guān)于笑話或者幽默的書,看著看著啞巴就會張開大嘴呵呵呵地笑,笑聲不像笑聲,倒像是受了驚嚇。
這一幕總會被坐在棋攤前的老于看在眼里,老于感覺啞巴這個人活的很有意思,簡單、快樂。簡單和快樂,不正是陷入復(fù)雜繁忙的現(xiàn)代生活中的人們所追求的嗎?
臨近中午的時候,老于總會看見啞巴的女人就會給啞巴送飯來。女人也是個殘疾,大概是患過小兒麻痹,順著鐵道旁的土道走來時一瘸一拐,拎著空飯盒回去的時候亦是一拐一瘸??粗硕⒅鴨“统燥垥r幸福的神情,看著啞巴咯嘎地打著飽嗝一臉憨笑,離異的老于心里就會靜靜地流淌著一絲暖意。老于還見過啞巴的寶貝女兒,是個漂亮女孩兒,扎著馬尾辮,活蹦亂跳的跟在啞巴的屁股后頭瞎忙活。這時啞巴總是生氣地擺手示意,意思是別給我添亂,該干嘛干嘛去??瓷先ナ遣荒蜔┑?,眼神卻是水一樣的溫柔。兩個殘疾人,一個可愛的女兒,仿佛兩個嫁接的病枝艱難地綻放出一朵美麗的花蕾,這讓老于常常在心里贊嘆不已。
有時老于也會去啞巴的車攤旁,打著笨拙的手勢和啞巴嘮嗑,啞巴就告訴他,女兒在讀高一,學(xué)習(xí)特別棒,理想是考大學(xué),去北京讀書。家里的一切呢,都是靠著他修車掙來的錢維持著,日子還算過得去。啞巴傾訴完自己內(nèi)心的幸福,也會打手勢問老于。老于就告訴他,自己是離婚的,女兒跟著前妻,書呢,也沒有讀成,雖然已經(jīng)成年,但是每年他還是要給女兒補貼一些錢,也許要等到她出嫁后才能讓自己放心。啞巴很費勁地看懂了,就沖老于舉起大指,然后輕輕嘆一口氣。
有那么些百無聊賴的中午,老于的棋攤前了無人跡,啞巴的車攤前亦是寂靜無聲。老于就會看見啞巴坐在小馬扎上,盯著行人稀少的街道靜靜發(fā)呆。固定在倒騎驢車耳朵上的廢車圈在風(fēng)中不知疲倦地轉(zhuǎn),車圈的輻條上斜鑲著一圈涂著紅漆的鐵皮葉子。風(fēng)小的時候,你還可以看清微微轉(zhuǎn)動的輪圈上的鐵葉子,紅的紅的紅的,一個一個又一個,風(fēng)稍微一大,輪圈就撒了歡兒地轉(zhuǎn),鐵葉子就分不清個數(shù)和顏色,嗚嗚嗚地響。那儼然是啞巴的無字招牌,代替著他對這個匆忙紛亂的城市叫喊,來吧來吧!快來修車吧!
這時候老于就感覺啞巴也是寂寞的,只不過這種寂寞一直藏在啞巴永不示人的無聲世界里。
啞巴怎么不下棋呢?啞巴會下棋嗎?老于這樣想著就伸手召喚目光投過來的啞巴。啞巴起身來到老于的棋攤前,老于指指棋盤問啞巴會下嗎?啞巴把手伸進亂蓬蓬的頭發(fā)里撓了撓,羞怯地點點頭,然后又搖頭。那意思是會下,但下不好。老于把啞巴強按在座位上說,來來來,下兩盤解解悶,看你整天悶頭不語,多沒意思。老于的話啞巴聽不見,其實老于知道,沒意思不是啞巴,是自己。
啞巴走棋笨拙生硬,幾盤棋下來,啞巴輸了。輸棋的啞巴看見了老于門口桌子上的棋譜,拿起來翻翻,打手勢問老于借看。老于點點頭說送你看了。后來每到中午無人的時候,啞巴就會主動過來跟老于下棋。老于發(fā)現(xiàn)啞巴走棋有了路數(shù),那是棋譜中的許多種布局和殺招,被啞巴生搬硬套來了。老于笑啞巴死板的同時,不得不佩服啞巴超強的記憶力。慢慢的老于發(fā)現(xiàn),那些寫在書本里的棋局,漸漸地被啞巴一點點融會貫通,竟然能運用自如了。一日復(fù)一日的廝殺消磨,啞巴竟然能和老于下個旗鼓相當(dāng)。推開殘局,老于總是盯著眼前這個人發(fā)呆。他心里清楚,啞巴下棋時心是清靜的,而他的心總是繁雜紛亂的。啞巴也會望著他,謙卑的眼神有些惶恐不安,當(dāng)他從老于的目光里讀出欽佩時,便咧開大嘴,放心地笑出一口黃牙。
啞巴下棋有兩個與眾不同的習(xí)慣,第一總是坐在面對修車攤的方向,這讓他下棋的同時會照顧到自己的生意,這讓老于感覺啞巴的心智是在自己之上的;第二啞巴下棋從不悔棋,自己不悔也不許對方悔。這種置人于死地不留后路的習(xí)慣,在一般人看來有點不近人情了。但老于不那樣想,他認(rèn)為這才是啞巴的本真之處。現(xiàn)實中的他總是謙卑的,伏低伏小地做人,只有在棋盤這塊小小的空間,他才能釋放出真正的自己。
遇到有人趕來圍觀,啞巴就把棋一推,起身去了自己的車攤,看得出他是厭煩別人在一旁指手畫腳。來的人總會說,老于教啞巴下棋呢,啞巴也會下棋?老于就笑著說,啞巴棋下得厲害,我贏不了他。來人就笑著說,讓他練上十年,怕也未必是你的對手吧。老于苦笑著并不解釋,他知道,那是啞巴現(xiàn)實生活之外獨有的一塊空間,既然啞巴拒絕外人的進入,他就應(yīng)該為他守住這塊私密的領(lǐng)地。
剛剛說過,老于在單位上班時打過比賽,獲得過第二名的好成績,那個打敗老于獲得第一的人我們有必要介紹一下,因為這個人馬上就要出現(xiàn)了。這個人姓陳,曾經(jīng)是老于他們廠里主管人事的科長。在工廠改制前,陳科長動用了關(guān)系,調(diào)到了城管局,搖身一變成了一個什么股的股長。
陳股長來云水路是參加一個同事兒子的婚禮。老于糧店斜對面開了一家二層樓的酒店,名叫“喜來來”。也許是名字起的好,總有人在這里舉行婚禮。適逢十一黃金周,建國一甲子,喜來來大酒店又迎來了一對新人的婚禮,門前立著高大的彩虹門,兩旁各擺一排小鋼炮,炮口沖著天,單等到了時辰,娶親的花車一來,鞭炮齊鳴,禮花紛飛了。緊靠門口坐著一伙吹鼓手,吹完《步步高》,又吹《今天是個好日子》……
參加婚禮的陳股長來的比較早,他看到了坐在棋攤旁邊的老于,過來寒暄幾句,兩個當(dāng)年的冠亞軍,理所當(dāng)然地坐在一起切磋起來。
看著坐在對面發(fā)福的陳股長,老于不由想起了當(dāng)年的比賽,說實話當(dāng)初他輸?shù)牟⒉环?,他感覺自己的棋藝和陳科長不相上下,自己輸就輸在氣勢上,比賽時陳科長那咄咄逼人的眼神讓他心底先生了怯意,下棋的路子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既然今天對手主動送上門來,他一定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挫挫他的銳氣,老于這樣想著仿佛感覺自己已經(jīng)贏了對手,心里先激動起來。
坐下來下棋,老于才發(fā)覺事實和想象有很大的差距。連下兩盤,老于都輸了。陳股長打著哈哈說,老于,是棋藝倒退了還是故意讓著我,這可不像當(dāng)初比賽時的亞軍啊。老于漲紅著臉不吱聲,他知道自己犯了心浮氣躁的毛病,越是想贏,棋走得越?jīng)]有路數(shù)。
冠軍就是冠軍。老于訕訕地推開殘局,抬頭看見了蹲在旁邊觀棋的啞巴,就指著啞巴對陳股長說,老科長,有沒有興趣跟這位老兄切磋切磋,我也是他的手下敗將啊。
好啊,我正愁沒有對手,來來來。陳股長說著把紅子推到對面,伸手招呼啞巴。啞巴看看陳股長,又看看老于,不知道怎么回事,當(dāng)老于把他按在座位上,在他的肩頭重重地拍了兩下,啞巴才明白老于是要他跟眼前這位下棋,并且明白了老于拍他肩的意味。
啞巴看出陳股長擅長使炮,紅馬踢卒過河,毫不猶豫地?fù)Q掉了陳股長的左手炮,緊接著車壓象腰,另一只馬護送一個小兵過了河,開局就已氣勢奪人。
圍觀的都是平日盤桓在這里的棋手,陳股長來犯已經(jīng)引起了集體心理上的對抗。當(dāng)人們把希望寄托在老于身上時,老于的連連慘敗讓他們頓覺臉上無光,當(dāng)老于把啞巴按到座位上時,大家都覺得老于是輸一定是暈了頭。但是馬上他們都驚呆了,啞巴的棋力遠(yuǎn)遠(yuǎn)超出他們的想象,便都心里暗暗為啞巴加油叫好。開始有人小聲議論起來,看不出啞巴這么厲害,真是真人不露相啊。陳股長一臉的傲慢消失了,走棋的速度明顯慢下來。
砍殺過半,啞巴終于抓住了陳股長的破綻,一馬破雙象,炮在車的護送下隨時準(zhǔn)備悶宮。
這時陳股長對啞巴說話了,他說這盤我認(rèn)輸了,但是如果緩兩步就是和局,你信不信?看到啞巴沒說話,他又說,不信我們可以擺擺看。
陳股長說著用手去拿那兩只被吃掉的象,卻被啞巴沾滿油漬的大手按住了。
老于急忙插嘴解釋,這位老兄有個習(xí)慣,從不悔棋。
這怎么是悔棋!陳股長臉漲紅了,我已經(jīng)認(rèn)輸了,我是要讓大伙看看,我只是走錯了一步。
老于連忙道歉說,是我口誤,老科長別往心里去啊,這位老兄是個啞巴,一根筋。
陳股長臉漲得更紅,他撤回手,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個黑黑的手印。
陳股長示意啞巴再來,啞巴就把紅子推給陳股長。這時對面有人在喊陳股長,陳股長,開席啦!一遍又一遍的。陳股長不耐煩了,沖對面吼,叫喚個雞巴,你們先吃。
老于說坐席要緊,坐席要緊,老科長哪天有興趣不妨再來。陳股長仿佛沒有聽見,目光只顧粘在棋盤上。
對面喊陳股長的是兩個穿警服的年輕人,他們橫穿馬路,也加入圍觀的行列,顯然這兩個不懂棋,剛說了兩句就被陳股長罵了個鴉雀無聲。
弓弦般繃起的緊張氣氛絲毫沒有影響到啞巴。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棋盤上,這時他的心靜的出奇,走棋飛快,好像根本就不需要經(jīng)過大腦。他已經(jīng)從現(xiàn)實的世界幻化進另一個世界,這是屬于他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舉手投足之間,千軍萬馬過關(guān)斬將,縱橫千里,所向披靡。中局未到,啞巴已經(jīng)占了先機,又幾步下來,陳股長已露敗象,銳氣全無。他推掉棋盤上的殘兵敗將,訕訕地笑著說,老兄好棋藝,我認(rèn)輸。說完看了看啞巴那雙臟兮兮的大手,看也沒看老于一眼,起身和兩個年輕人橫穿馬路進了酒店。
圍觀的人都松了一口長氣,嘴里開始七長八短地罵著解氣,說穿了身警服就想到我們城北來撒野啊,隨便亮出一個就讓他一敗涂地。
老于說干嘛呀你們,就一個玩兒,凡事不要較真。大家都散了吧,人家都喝喜酒去了,咱們也回家煮面條吧。
望著啞巴還沉浸在棋局里的啞巴,眼里閃著夢幻般的光,老于心里并不快樂,他甚至有些隱隱的后悔,為了一絲報復(fù)的快意,竟然破壞了自己和啞巴之間的秘密。
生活在城里的樹是脆弱的,秋風(fēng)一吹,葉子就簌簌地落了一層。緊接著變天了,下了一場拔骨寒的秋雨,天氣明顯降溫了。傍近中午,陽光暖的時候,棋攤前依舊會圍著一伙下棋的閑人。偶爾會有人想起不久前那次鏖戰(zhàn),想起挫敗陳股長的啞巴。抬頭看那邊,電線桿下修車的啞巴不見了。好像沒有人注意到啞巴的修車攤什么時候從道口旁消失的。就有人嘴里叨咕著,啞巴哪去了,真想跟他切磋一下。緊接著又說,啞巴太較真了,下不下沒啥意思。
老于聽著人們的議論,對啞巴的事卻只字不提。他知道啞巴消失的原因,就在那個秋雨欲來的黃昏,一輛綜合執(zhí)法的警車停到啞巴的修車攤前,把啞巴的倒騎驢抬上了跟在后面的貨車。
看到那一幕時,老于正在啞巴車攤對面的小吃部里喝一壺燙好的小燒。透過玻璃窗,他看見撕扯中的啞巴,死死抱住倒騎驢的車尾巴,嗷嗷地叫著,像只中了槍的野狼??粗鴰讉€如狼似虎的城管,老于眼前就閃現(xiàn)陳股長盯住啞巴那雙手時富有深意的目光。老于想自己如果出去說出陳股長的名字,會不會保住啞巴的倒騎驢呢?老于腦海里浮現(xiàn)啞巴的臉,那是一張拒絕悔棋寫滿尊嚴(yán)的臉。老于輕輕地?fù)u了搖頭,喝了一大口酒。再抬頭時,執(zhí)法車已經(jīng)揚長而去,老于看見啞巴雙手捶著胸脯,跳著腳咆哮,最后抱住電線桿,一頭一頭地撞上去,有血鮮紅地從電線桿上流下來。緊接著瓢潑一樣的雨就下了起來……
啞巴的事讓老于久久不能釋懷,夜里躺在床上失眠了,他總是感覺這件事跟自己有關(guān),跟那個下棋的陳股長有關(guān)。他想起啞巴,想起那個瘸著腿給啞巴送飯的女人,想起啞巴那個一臉清水陽光的女兒。失去的修車攤,他不知道啞巴未來的日子該怎么過。
第二天大清早,老于看見啞巴額頭上貼著白紗布,出現(xiàn)在道口旁,用鉗子在卸拴在電線桿上的打氣筒,那是啞巴從前刻意留下來方便路人的。老于佯裝不知情地走過去問個究竟,啞巴眼神黯淡地打著手勢,向老于訴說了昨天傍晚發(fā)生的一切,他告訴老于,這段時間市里在整頓市容市貌,自己沒有那個藍(lán)色的小本本,以后不能在這里擺攤修車了。
看了看啞巴腳下那塊浸滿油污的土地,老于打手勢鼓勵啞巴去試一試,沒準(zhǔn)能辦下來。啞巴懵懂地望著老于,點了點頭,眼底浮出一層淚水。
回到店里,老于打了一個長長的電話,傍晚,老于早早地關(guān)了門,直到深夜才大醉而歸。
入冬后的某一天,啞巴的修車攤又出現(xiàn)在老地方。啞巴進了老于的糧店,手里拿著一條煙。啞巴把煙放在門口的桌子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藍(lán)色的證件給老于看。啞巴手里比劃著告訴老于,人家照顧他是啞巴,所以給給他辦了證,而且是免費的。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老于幫的忙,所以他要感謝老于。老于擺擺手示意沒什么,心里不由暗罵陳股長。請陳股長喝酒的時候,他一再叮囑,最好不要讓啞巴知道是他在暗中幫忙,誰知道啞巴還是知道了真相。
在老于執(zhí)意的拒絕下,啞巴只得把煙拿走了,臨走時他悄悄地放下了手里的另一樣?xùn)|西,是他從老于那里借走的棋譜。
棋攤前,依然有人在鏖戰(zhàn),也有好勝的人要跟啞巴較量,啞巴總是搖著頭,一臉的誠惶誠恐。只有人群散去的中午,在老于的召喚下,啞巴才會過來陪老于下一兩盤。
和過去不同的是,啞巴開始頻頻輸棋了。老于認(rèn)為啞巴在刻意讓著自己,就生氣地扔下棋子,示意不玩了。啞巴就發(fā)誓,指指天,指指地,然后在地上劃了一個圈,吐口吐沫踩一腳。那意思是說,誰撒謊不得好死。然后指指自己的腦袋,搖搖頭,那意思好像是說,自己年紀(jì)大了,腦袋已經(jīng)不好使了。
看著啞巴認(rèn)真的樣子,老于明白,啞巴再也不是從前的啞巴了,那次事件已經(jīng)把他心中的銳氣全部抹殺掉了。
啞巴真的不再是從前的啞巴了,他的棋藝不但倒退,而且也學(xué)會了悔棋,經(jīng)常把一盤殘局還原得面目全非。氣得老于沖著啞巴大喊大叫,啞巴總是討好地笑著,悔棋的雙手和當(dāng)初不許悔棋一樣的執(zhí)著。
漸漸的,老于不再招呼啞巴過來下棋了,啞巴也從來不主動過來和老于下棋,日子逐漸又恢復(fù)到從前的模樣,啞巴整日忙忙碌碌地修車,閑下來就不聲不響地靜坐,或是望著川流不息的街道一個人發(fā)呆,或是翻看那本已經(jīng)變爛的笑話書,只是再也聽不到那呵呵呵的笑聲。老于依然守著糧店,擺著棋攤,依然終日坐在棋攤前,看別人下棋,只是期盼高手的出現(xiàn)的心理已經(jīng)蕩然無存。他甚至有些厭倦下棋了,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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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久江:1975年生于內(nèi)蒙古敖漢旗,現(xiàn)居朝陽,就職于遼寧省第三地質(zhì)大隊宣傳部,2003年開始業(yè)余文學(xué)寫作,作品(小說)散見于《青年文學(xué)》《鴨綠江》《山花》《芒種》《湖南文學(xué)》《天津文學(xué)》《草原》等文學(xué)期刊,遼寧文學(xué)院第五屆新銳作家班學(xué)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十九屆高研班學(xué)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