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花兒
文化信使/瞿軍(四川) 編輯/昕晨
生活了幾十年,只養(yǎng)過一條狗,一條叫花兒的土狗。
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養(yǎng)狗的人家并不多。城鎮(zhèn)養(yǎng)狗的人家更少,不像現(xiàn)在,許多家庭都養(yǎng)了寵物犬,貴賓、京巴、金毛、牧羊犬……品種繁多。那時候,一般鄉(xiāng)下人家才養(yǎng)狗,用來看家護院。
家鄉(xiāng)是一個小鎮(zhèn),我們家住在小鎮(zhèn)邊上。有一年,父親的一個朋友想養(yǎng)條狗,托父親幫忙。正巧,附近農(nóng)村一戶人家不久前剛下了一窩小狗,一共四只,父親便去討要了一只黑白相間的小狗回來,準備送給朋友??伤呐笥岩豢词侵恍∧腹?,便不想要。無奈,父親暫時又將狗抱回家。那天下午放學回來,我一眼就看到一只毛絨絨的小東西,蜷縮在紙箱里。見有人來到跟前,它懶懶地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叫了兩聲。我一見到這只小狗就不肯放手,晚上,我央求父親留下它,搭個窩把它養(yǎng)起來。父親最終滿足了我的愿望,留下了小狗,我隨口給它取了個名叫花兒。
剛開始,我喚一聲花兒,它只哼兩聲。喚的次數(shù)多了,聰明的花兒領會到那是它的名字,是在叫它,便接受了。
那時的童年,是歡樂的童年,也是無拘無束的童年,沒有現(xiàn)在孩子那么多寫不完的作業(yè),背不完的課程。常常是在放學后,我回家把書包一扔,帶上花兒,一起去門前的小溪里摸魚捉蝦,一起去找小伙伴們玩耍,向他們炫耀屬于我自己的花兒。花兒總像個小跟班似的,我到哪它跟到哪,除了我去學校上課,從不離開我。父親在門前的洗衣臺下,用磚塊給它砌了個小屋,每晚就讓它住在里面。它的小屋進出口,用一塊活動的水泥板擋住,因此花兒晚上進了自己的小屋后,便不能隨意進出。直到第二年,花兒長成一條大狗后,也沒同其它異性狗類交往過。
每天早晨,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搬開水泥板,將花兒放出來?;▋嚎偸窍壬熘眱芍磺白?,搭在我腿上親熱一番,搖尾晃腦,然后箭一般射向野地,撒野,解決大小便?;▋汉軔鄹蓛簦瑤缀鯖]在它自己的窩里拉過屎尿。
花兒隨著時間一天天長大,還不到一年,完全長成了一條大狗。由于性情溫順,雖然是敞放散養(yǎng),花兒從未惹過禍,沒有咬傷過人。有時,陌生人上我家,花兒總是隔老遠就開始疾吠,一是提醒家里來了陌生人,二是警告來人不要靠近家門,卻不下口真咬。
大約是一九七五年的冬至來臨,有一天晚上,我聽到父母在商量處理花兒的事。過了一會兒,父親出面告訴我,花兒長大了,每天要吃相當于一個人的飯,家里條件不好,難以負擔。我央求父親,我少吃一點,分給花兒不就行了。父親說,我們不是生活在鄉(xiāng)下,單家獨院需要看護。再說,萬一哪天花兒咬傷人,也有很大麻煩。我哭泣著問父親,把花兒送給誰家?父親說,可能找不到合適的人家,大狗人家都不愿意要。那怎么辦?我又問父親。父親沉默了一陣,嘆了口氣說,只有找人把它殺了。我當即跳了起來,叫喊著我不同意,我不干,我堅決不干!當時,是剛吃過晚飯的暮夜時分,我沖出屋,從花兒的屋子里將它放出來,帶著它跑到附近的小山包上,不顧地上的霜露寒濕,撲在草地上盡情哭泣,發(fā)泄心里難以承受的痛苦和不滿?;▋寒斎徊幻靼鬃约旱奶幘常恢雷约旱男≈魅松鷼饬?,在痛苦,它便無聲依偎在我身邊,任憑我摟抱著它,將淚水、鼻涕擦在它頭上、身上。
夜已很深了,十分著急的父親打著手電,在小山包上找到我,把我和花兒帶回了家。
隨后的兩、三天時間,父親再沒提過處理花兒的事。
那天下午,我從學校放學回家,離家老遠,連喚幾聲花兒都沒有回應,我立馬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平常只要我一聲呼喚,花兒就像隨時等在那里守我回家一樣,飛快竄到我面前,圍繞著我打轉(zhuǎn),歡快地迎我進屋。不祥的念頭,隨著我走進家門便得到印證。母親看我一臉淚水走進家門,告訴我,你要理解家里窮,養(yǎng)不起花兒,只有把它……沒等母親把話說完,我沖進自己的房間,“砰”一聲把門反鎖上,任母親怎么叫我,也不開門。整整一個晚上,父親來過,哥哥也來過,我始終沒有打開房門,也沒有吃晚飯,獨自在失去花兒的晚上痛哭了一夜。那一夜,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我兒時親密的小伙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記憶里。
長大成人后,我從沒有吃過一次狗肉,也再沒養(yǎng)過一只狗。我始終認為,作為一個生命,在與人朝夕相伴之后,生命的結局不該如此。不管人們有多少客觀原因,有多少客觀需求。生命的存在,應該超越現(xiàn)實的一切。我們應該珍重,應該珍惜。特別是那些與我們產(chǎn)生過感情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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