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guān)蒼耳和鳳仙花的記憶

文/胡桂杰   編輯/趙盼

　　夏季的花草，最能勾起我思緒的是蒼耳和鳳仙花。

　　蒼耳,又稱卷耳，我一直叫豆蒼子的植物。

　　對它的最初記憶和染指甲有關(guān)。小時候,每到夏季,鳳仙花開的時候,我居住的遼東小山村有個習(xí)俗，用蒼耳葉子和鳳仙花染指甲。有女孩兒的人家活計再多,都不忘做指甲染料。先是把鳳仙花瓣兒一瓣一瓣的摘好，撕去白色部分，在陰涼處待其發(fā)蔫，準(zhǔn)備少許白礬、大蒜，把花瓣、蒜和白礬一起放在蒜臼里搗成泥狀。晚上睡覺前,把嫣紅的花泥一點點攤在女孩的指甲上。用洗干凈的碧綠的蒼耳葉子包好，外面纏上線。第二天早上打開，粉紅的指甲晶瑩剔透泛著亮光，宛若片片的桃花瓣！

　　不知是一聲雞鳴的呼喚抑或是媽媽飯菜香味的撩撥，早早的，不用吆喝，堡子里的小姑娘就醒了，雀兒一樣地聚到一塊兒，伸出小手比比，誰的指甲染得好看，誰的顏色差些。小孩子睡覺總有不老實的時候，不知什么時候把包好的指甲染料撲落掉的時候常有，早起看到?jīng)]染上，后悔昨晚不睡覺就好了,心說，看下回的。

　　那年月很多家孩子時常要體會挨餓的滋味，可總少不了在院子邊種上幾棵鳳仙花，也有去年落下的籽自己長出來的，即使影響莊稼生長，也不舍得拔掉，就為了自家女孩兒能染上美麗的指甲。

　　我們姐仨的指甲染料從沒用自己動手，由大姨家的珍姐包了。珍姐比我大十來歲，長得小巧玲瓏,一雙美麗的雙眼皮，如桃花一樣粉白的臉總是掛著沉靜的笑意。油黑的頭發(fā)無論什么時候見了，都是梳的光溜溜的一絲不亂，扎著短短的兩只羊角辨，辮稍修剪的刷齊。珍姐每次制作染料，我都在旁邊津津有味地看著。先是把桃樹下的青石板沖洗干凈，攤開摘好了的花瓣兒待其發(fā)蔫，粉的花、透明的礬、白色的蒜掰、還有那油綠的蒼耳葉片，像畫師在繪畫前準(zhǔn)備的色彩，搗好的花泥要先用蒼耳葉包好。讓我想起姥姥和媽媽包餃子前，把各種調(diào)料放進(jìn)餡兒里調(diào)餡兒，然后蓋上蓋兒使其入味是一樣的。最難忘的是，在蒜臼里搗的過程中散發(fā)出來的氣味，令我不由自主地吸著鼻子想留住那氣味。人們在描述喜歡的氣味時一律用“香”來形容。其實，有些好聞的氣息和“香”是無關(guān)的。比如，家桃花泥和蒼耳葉子混合的氣味。

　　我常常想，自然界里許多的植物葉子和花兒，是哪位先人選擇了蒼耳葉子包上鳳仙花泥染指甲？是否也有個比較和篩選的過程？一定是個女子，一個熱愛生活勤勞善良的女子，經(jīng)常跟泥土和植物打交道。一個有著如家桃花和蒼耳葉子混合氣味兒的女子！

　　從我記事起，記不得是哪年終止的,調(diào)制指甲染料和包指甲成了珍姐每天的功課。珍姐直到30歲才結(jié)婚。姐夫是個老實巴交的化肥廠臨時工。聽媽媽說,姐姐有意中人,大姨不同意，原因是男孩的父親名聲不好生活作風(fēng)有問題，那個年代作風(fēng)問題是有辱祖宗八代和遺患后代的丟人事兒。所以,把婚姻耽誤了。也聽說那個男子等了珍姐好幾年，終歸是有緣無分?；楹蟮恼浣悖兆舆^得緊緊巴巴。那張曾經(jīng)桃花般的臉龐總是掛著疲倦和愁苦!那雙會做花泥的手磨過玉，再后來，為了養(yǎng)活三個兒女，珍姐給隔壁的個體廢品收購站刷瓶子。一次去看珍姐，她正在小山一樣的臟瓶子堆邊低頭賣力地刷瓶子。待我的目光落到珍姐的手上時，心頓時像被瓶茬子茬了一下，那雙曾經(jīng)柔荑般的手不見了，呈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粗糙的滿是新舊傷痕的雙手。

　　后來，我遠(yuǎn)嫁他鄉(xiāng)就很少聯(lián)系了。

　　幾年前，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掉了一截手指，醒來活動一下那個手指還在，也沒有疼痛感。第二天，我把夢中的情景說給媽媽，她說夢見手掉預(yù)示著我的姐妹中哪個不好。接著傳來噩耗：剛剛50歲的珍姐突發(fā)心臟病走了。我歷來不迷信的，但是，夢中的情景還是應(yīng)了珍姐的離去。

　　每到夏季,眼前總會浮現(xiàn)珍姐的影子,一手抱著蒜臼,一手托著一打蒼耳葉,笑盈盈地穿過我家院子。我們洗好了手腳,躺在炕上,聽話地讓珍姐一個指甲一個指甲攤上花泥包好，植物的花葉貼近皮膚的感覺如媽媽的手指輕撫。那有節(jié)奏的搗花泥的聲音至盡回響在耳畔！

　　兩千年前《詩經(jīng)》里的植物,大多和愛情有關(guān)。這首《卷耳》,是為懷人而寫：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那個兩千年前的女子采卷耳，是否也與染指甲有關(guān)？我的珍姐,會是兩千多年前那個采蒼耳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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