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河梁紅山文化遺址的普遍價值研究（下）

文圖/董婕 朱成杰（遼寧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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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山文化是中國北方新石器時代著名的考古學文化，其分布范圍主要在內(nèi)蒙古東南部，遼寧西部，河北北部，歷史跨度在距今6500～5000年。距今8000年的興隆洼文化及7000年的趙寶溝文化的主要遺址也分布于這一區(qū)域。牛河梁遺址是紅山文化區(qū)域發(fā)現(xiàn)的規(guī)模最大的祭祀遺址，遺址分早晚期，牛河梁在晚期的時段（距今5600～5000年間）出現(xiàn)了規(guī)模宏大的有設計規(guī)律的廟壇冢石砌建筑群。其選址與設計思想，凝聚了自8000年前興隆洼文化以來該區(qū)域古人類在意識形態(tài)上所形成的固有傳統(tǒng)，同時又融入了來自黃河流域仰韶文化的文明因素，形成了高度發(fā)達的基于天文學成就的價值觀念。這些價值觀念體現(xiàn)在遺址的建筑設計理念及遺存在這些建筑里的文物之中。我們認為牛河梁遺址在人文方面最具突出意義的普遍價值是紅山文化先民完成了關于人與自然，人與人和諧關系的思考，并升華為最高意識形態(tài)的信仰層面。這種基于天文歷法成就的世界觀體現(xiàn)在遺址的整體設計及選址理念之中。

　　1.遺址主體架構體現(xiàn)天地人和諧信仰

　　整個遺址是通過主體架構體現(xiàn)天地人之間和諧關系的，這個主體架構其實就是一個標準的等腰三角形。東北—西南向的天（圓）地（方）祭壇之間的連線就是三角形的底邊，等腰相交的頂角處是遺址最中心的屬于積石冢性質(zhì)的第五地點，一號冢中心大墓處在立夏節(jié)北斗玉衡星的位置。以第五地點為代表的7個積石冢地點以反S形均勻地分布在天地祭壇之間的崗頂上，代表人與天地合一。圓方天地祭壇連線構成東北—西南緯45度天文準線，代表夏至日出和冬至日落方位，二至代表一年的陰陽二氣（太極兩儀）。人在陰陽二氣之間的協(xié)調(diào)作用下可以獲得立夏時節(jié)旺盛的生命力，所以，等腰三角形主體架構體現(xiàn)了天、地、人之間的和諧關系（圖14）。

圖14

　　虛擬天文軟件顯示，西南天壇的三重圓圈代表北斗繞極形成的北辰天區(qū)（外圈斗魁、中圈斗柄、內(nèi)圈北極天區(qū)），東北的地壇以品字形的三個長方形山臺與之對應，天地之間構成三陰三陽的和諧關系；天地之間以第五地點為代表的七個積石冢地點分布在反S形山崗構成的太極曲線上，充分表達了人與天地之間的和諧。

　　2.選址理念體現(xiàn)人文建筑與自然環(huán)境的融合

　　牛河梁晚期建筑遺址群布置在多道漫長的山梁上，而且大體都是高度相近，海拔高度一般都在550～650米左右，它們之間的距離也幾乎相等。各山梁間有大面積的黃土堆積。每道山梁都走勢平緩，沒有高低落差，卻在梁脊形成多處山崗，相鄰山崗之間由于沒有遮擋，可相互對望。十分適宜各類不同等級建筑址的布局與組合，易于形成既有主次又互有聯(lián)系的有機整體?？梢娺@樣大范圍的地貌、環(huán)境的選擇，顯然是當時人們特意而為的，是遺址性質(zhì)和功能——即強烈的祭祀性質(zhì)所決定的^[8]。他們將從東北到西南綿延十余里的山梁、丘崗按高低、上下統(tǒng)一進行規(guī)劃設置，使諸遺址之間既有主次，又彼此照應，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以第一地點大型社祭山臺、第十三地點祭天法壇和第五地點積石冢三者構成的主體建筑為中心，在東西約10公里，南北約5公里的范圍內(nèi)設置了各種祭祀活動區(qū)，總面積達50平方公里。

　　此外，在“女神廟”所在的牛河梁主梁頂向西南遠眺，可見10多公里遠的木蘭山主峰形似獸首或臥獸，不僅觀察角度端正，而且視野開闊，是觀察的最佳位置。故在分析遺址群的選址、形成和布局時，木蘭山主峰也是應考慮的一個因素。

　　總之，牛河梁遺址不是單一遺址，而是由多處遺址組成的遺址群，遺址類型也不是單一的，而是有廟宇、墓葬和祭壇，還有其他附屬遺跡。諸不同類型遺址之間都不是孤立的，而是各有組合規(guī)律，可稱為一個整體，是一個由壇、廟、冢為主要組合，包括其他遺跡共同組成的遺址群^[9]。

　　牛河梁整個地理形勢的特點是“東北—西南”方向的綿延山谷，而且東北高西南低。筆者認為，這是牛河梁晚期為滿足整體祭祀理念而在此選址的根本原因。筆者在專著中詳細分析了遺址的選址理念，遺址在地形地貌上要符合以下條件：

　　第一，整體要建在高處，以顯示祭祀對象的尊貴；

　　第二，范圍要足夠的開闊，可以充分地表達各種祭祀理念；

　　第三，要有連綿不斷的獨立山崗，在崗頂厚葬地位特殊的圣巫；

　　第四，這些連綿不斷的山崗要天然地呈S形，以表現(xiàn)特殊的易學理念（圖15）；

圖15

　　第五，這些天然排列的S形山崗整體要呈東北——西南走向；

　　第六，整個區(qū)域的東北方要處于最高處，用來建造女神廟，供奉最為尊貴的女祖先神；

　　第七，東北方的最高處還要具有巨大的開闊地來建造大型方臺廣場，用于舉行和女神相關的大規(guī)模祭祀活動。

　　根據(jù)遺址建筑群與自然環(huán)境結(jié)合的這種特點，可以看出，這種大范圍的人文景觀與自然景觀的巧妙結(jié)合和將人文景觀融于大自然之中的奇特景象，反映了人與自然的協(xié)調(diào)關系的深刻含義，即它已經(jīng)包含有反映人與天、人與地的關系的價值觀念。而這種觀念是具有普適價值的。

　　3．女神信仰體現(xiàn)尊重女性的普遍價值

　　相對于天地自然，在“人”這個層面里還包含現(xiàn)實的“人”和祖先“神”，祖先神主要指女祖先，被供奉在女祖神廟中。而女神廟建在遺址最高的大型方臺前后兩側(cè)較低之處，這一方面說明女祖先的地位很高，建在遺址最高的社祭壇旁，表示將女祖的生育功能和大地的生發(fā)萬物功能相比類，得到人們的尊崇；另一方面，女神廟的規(guī)模和位置遠遠不及山臺的設計，也說明了女祖也是屬于“人”的層面，不能大過天地。所以，牛河梁紅山文化遺址反映出的信仰觀念若按地位排祭祀順序就是：地—>天—>女祖—>人。這就是一種天、地、人、神之間的和諧關系，是超越了國家、民族、宗教的遠古價值觀。對當今世界來說，尊重女性，不斷提高女性政治地位、社會地位，實現(xiàn)女性的社會價值和自我價值，具有特殊和普遍意義。牛河梁紅山文化遺址反映出的和諧信仰觀念，是全人類建立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和諧關系的重要法寶。

　　（三）符合世界文化遺產(chǎn)標準規(guī)定的突出普遍價值

　　根據(jù)《公約》規(guī)定，提名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的文化遺產(chǎn)項目，必須符合以下六項標準中的一項或幾項方可獲批，這也是評價世界文化遺產(chǎn)突出普遍價值的標準。

　　1.表現(xiàn)出人類創(chuàng)造性智慧的杰作

　　上文已述，牛河梁遺址建筑群，融合了高超的天文觀測水平，同時又將天文與地理地貌高度結(jié)合，所以，從選址到設計都表現(xiàn)出它是人類創(chuàng)造性智慧的杰作。

　　2.在建筑、文物等方面，展現(xiàn)了人類價值觀念在一定時期內(nèi)的重要交流

　　牛河梁遺址的建筑群在設計理念上，融合了來自黃河流域的黃道坐標和來自遼河流域的赤道坐標兩種天文觀測體系，比如，第二地點三號冢的三重圓壇代表冬至、夏至、春分、秋分的日道（黃道），第五地點一號冢的環(huán)壕代表冬至日道，外圈冢界墻代表夏至日道。這種以觀測太陽為主的黃道坐標天文觀測始于黃河流域的大地灣文化及仰韶文化，其彩陶紋飾上的連山太陽歷太極圖被上海作家學者張遠山先生破解^[10]；而像第十三地點祭天法壇的三重石砌圓圈和第二地點的四號冢早期圓冢及第五地點一號冢的三重冢界墻則代表斗極天象。這種以北斗觀測為主的赤道坐標天文觀測始于遼河流域8000年前的興隆洼文化甚至更早^[11]。上述兩種特點的天文體系在牛河梁建筑遺址的融合，展現(xiàn)了南方仰韶文化與北方文化在紅山文化晚期的重要交流；同時這種交流也反映在文物方面，牛河梁遺址發(fā)現(xiàn)了大量彩陶，有些紋飾就是來自西亞及黃河流域的仰韶文化。而牛河梁出土玉器是遼河流域赤道天文體系的蓋天宇宙觀形成的文化標志物，彩陶與玉器所代表的兩種不同文明在牛河梁碰撞交流，產(chǎn)生了以歸藏易信仰為特征的價值觀念。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曾根據(jù)彩陶紋飾將仰韶文化與紅山文化之間的交流與融合看成是產(chǎn)生牛河梁文明曙光的原因^[12]。

　　3.成為一種活著的或已經(jīng)消失的文化傳統(tǒng)或者文明的獨特或特別的證據(jù)

　　牛河梁紅山文化遺址群的設計理念，體現(xiàn)了天地陰陽（第十三地點天壇和第一地點地壇）、太極曲線（第十三地點與第一地點及其代表的天地之間的七個積石冢地點）、四時八節(jié)（第二地點三號冢的二分二至；第五地點中心大墓的立夏節(jié)北斗玉衡位置；第十六地點的立春北斗方位及其與第十三、十四地點連線的雨水節(jié)日出方位；第二地點整體設計的谷雨立秋日出方位）等內(nèi)容^[13]，為現(xiàn)存的中國文化的主脈——易經(jīng)文化傳統(tǒng)提供了特別的證據(jù)；由天壇、地壇、人冢組合形成的天、地、人和諧同構的主體設計理念為儒家文化傳統(tǒng)提供了遠古的證據(jù)^[14]；第一地點的地壇設計在遺址最高處并且女神廟也同在一處，遺址群的核心第五地點中間也設計為長方形地壇，第二地點的六號方冢設計在三號圓冢的北側(cè)山脊高處。另外成對的動物形玉器雌性的比雄性的規(guī)格要大，如N5Z1M4出土的一對玉鱉，N2Z1M4出土的一對玉豬龍。遺址的這種設計布局及文物的制作所體現(xiàn)的崇陰貴坤的思想，為老子道家傳統(tǒng)提供了獨特的證據(jù)。

　　4.是一種類型的建筑或建筑風格特征或技術組合或景觀的突出實例，這種類型解釋了人類歷史中的一個重要階段

　　現(xiàn)存的皇家禮儀性建筑都有一個在基座上起三層臺的風格特征，而牛河梁遺址在壇、廟、冢建筑群中普遍使用了三層臺階的高規(guī)格形制。顯然，中國古代建筑中最高規(guī)格的三級臺界制度可追溯到五千年前的紅山文化時期。牛河梁冢壇的這種風格特征，成為中國古建筑起三層臺的“鼻祖”。而當筆者詮釋了牛河梁遺址三重冢界墻代表的是北斗斗魁三星繞北天極運轉(zhuǎn)的軌跡時，三重臺階的本初含義也得以顯現(xiàn)。

　　另外，紅山文化天壇、地壇的圓方形制一直延續(xù)到中國明清時期的北京天壇、地壇。天壇、地壇是一種類型的皇家祭祀禮儀建筑，這種類型的建筑解釋了中國歷史中以皇權為主導的重要歷史階段的政治信仰理念。

　　此外，牛河梁禮制建筑蘊含北斗七星的理念還傳承在后世中國王朝的都城及陵墓建筑中。如漢長安城、明南京城都是斗城；明孝陵也是按北斗七星布局的。2003年明孝陵作為“明清皇家陵寢”擴展項目被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

　　5.是一種傳承人類具有土地利用或海洋開發(fā)的典范，代表了一種或多種文化的相互作用，尤其是當它在不可逆轉(zhuǎn)的變化中變得易受攻擊時

　　牛河梁遺址建筑群為了滿足已有的祭祀理念和信仰觀念，在整個紅山古國的巨大范圍內(nèi)精心選址，充分利用地形地貌，將豐富的天文學成就融入到諸多的地理要素之中，是人類在5500年前創(chuàng)造的土地利用的經(jīng)典范例，它代表了東西南北多種古文化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碰撞與融合的作用。

　　6.與具有突出普遍重要性的事件或者活的傳統(tǒng)，觀念，或者信仰，藝術和文學作品具有直接的或者實質(zhì)的聯(lián)系

　　據(jù)上文所述，牛河梁遺址與現(xiàn)存活的傳統(tǒng)——易道文化、干支歷法、天人合一觀念、道家信仰都有著實質(zhì)性的聯(lián)系。

　　三、結(jié)語

　　對牛河梁紅山文化遺址普遍價值的揭示，不僅關乎其下一輪的申遺工作，還對一帶一路背景下紅山文化旅游產(chǎn)業(yè)的開發(fā)具有重要意義。只有遺址的普遍價值被世界范圍的旅游客源國所認同，旅游產(chǎn)業(yè)的開發(fā)才會面向世界。本文成果是借助前沿科技手段揭示的古代天文學成就，突出反映了遺址的科學普適性價值；遺址主體架構所體現(xiàn)的天地人和諧信仰和將禮制建筑融入自然環(huán)境的選址理念，在人文方面反映了遺址的普遍性價值；此外，根據(jù)《公約》規(guī)定，符合六項標準中的一項或幾項即可獲批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本文的研究使牛河梁遺址的普遍價值相對于《公約》要求的六條標準都能吻合，這為面向世界開發(fā)紅山文化旅游產(chǎn)業(yè)提供了學術依據(jù)。

參考文獻：

　　[7][11][13]董婕，朱成杰。牛河梁紅山文化遺址建筑設計思想研究[M].沈 陽：遼寧科學技術出版社，2016.5.第102頁，第208-218頁，第42-146頁。

　　[8][9]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紅山文化遺址發(fā)掘報告（1983～2003）  [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第478頁，第479頁。

　　[10]張遠山。伏羲之道[M].長沙：岳麓書社，2015.

　　[12]蘇秉琦。中國文明起源新探[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

　　[14]朱成杰，董婕。“三一同中”思想源于紅山文化[EB/OL].（今日頭條/大同思想網(wǎng)）http://www.toutiao.com/i6305132577258734081/，2016-07-09。

　　注：本文系遼寧省社科聯(lián)2017年度遼寧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立項課題（基地課題）《“一帶一路”背景下紅山文化旅游產(chǎn)業(yè)開發(fā)策略研究》（課題編號：2017lslktjd-001）的階段性研究成果。發(fā)表在《理論界》2017年第1期。

（完結(jié)）

牛河梁紅山文化遺址的普遍價值研究（上）（董婕 朱成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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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婕，漢族，1979年6月生，遼寧凌源人，歷史學碩士?，F(xiàn)任朝陽師范高等?？茖W校紅山文化研究所所長，副教授，主要從事東北地方史及紅山文化研究。工作以來，發(fā)表論文24篇，出版專著1部，參編著作2部，主持和參與省級立項10項，主持市級立項3項。

　　朱成杰，蒙古族，1963年9月生，遼寧建平人。朝陽師范高等?？茖W校副編審，主要從事紅山文化研究。

[責編 雅賢  編審 春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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