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冢，封土為丘壟。象冢而為之”正是以耕地下種的行為來形象描述封冢的事實。

冢文化釋義（下）

文圖/譚國武（遼寧朝陽）

子之“通稱”“通名”。唐蘭、嚴一萍、饒宗頤等皆從其說。《說文解字》：豰，小豚也。從豕?聲。段注：小豕也。段玉裁云：“《左傳》晉有先縠，字彘子，蓋縠即豰字。”唐蘭《天壤閣甲骨文存并考釋》：“（豰）乃畜子之通稱，不僅小豕也。”饒宗頤也說：“豰又為幼畜之通名，不限于豕也。”是豰之構(gòu)意與冢異曲同工，即甲殼包裹的種子或幼子之狀。“?”之于物可以理解為包、孕、冢之勹，也即保護、孕化胚胎、人子、幼畜之外殼?！肚f子·駢拇》“臧與穀”，崔注：孺子曰穀?！斗窖浴钒耍壕簦ㄈ福┳蛹半u雛皆謂之鷇?！稄V雅·釋親》：?子也。是?聲有孺子之義。所以，文字中有豬子之豰，犬子之?，鳥卵或蛋殼稱?，初生鳥子稱鷇，谷子稱穀，人子稱?等。由此看出，在先民那里，人、動物、植物各異，但其天然賜予的如母腹般保護與蘊化的外殼是相同的，萬物正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才得以孳息繁衍，傳宗接代，生生相續(xù)。

東山嘴陶質(zhì)孕婦小雕像

　　進入農(nóng)耕社會后，人類之所以把已逝的先人實施土葬，以冢封之，其實正是這種讓祖先回到大自然母腹，回到種子的心理機制使然。也正因為如此，才成就了中國文化“生生之德”的核心精神，以及“天人合一”“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大同文化根基。《莊子》說：“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huán)，莫得其倫，是謂天均。”

　　冢、種同聲相借，冢即種子之“種”字，《春秋說題辭》：“冢者，種也。羅倚于山分尊卑之名者也。”根據(jù)《周禮注疏》及清代著名古文字學(xué)家、人稱“說文四大家”中段玉裁、朱駿聲的說法：

　　冢，封土為丘垅,象冢而為之。《疏》山頂曰冢,故云象冢而為之也。（《周禮·春官·冢人》鄭玄注）

　　“鄭注冢人云。冢，封土為丘垅。象冢而為之。此從《爾雅》說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

　　“《水經(jīng)·泚水》注：楚人謂冢為琴。按《海內(nèi)經(jīng)》冬夏播琴。是播琴即播冢，猶言播種也。”（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豐部第一）

　　“冢，封土為丘壟。象冢而為之”正是以耕地下種的行為來形象描述封冢的事實。

　　敖漢旗興隆洼遺址發(fā)現(xiàn)了8000年前的谷物，由此可見，興隆洼人已經(jīng)開始了谷物的馴化、培育和種植，也就是開啟了春種秋收、精耕細作的農(nóng)業(yè)社會的序幕，人類農(nóng)業(yè)的開始或許正是受到果實、籽粒成熟落地，復(fù)歸于土，年復(fù)一年，生長出同樣的下一代植物的啟示。在這一過程中，“春種”或者說“下種”所帶來的“結(jié)果”和重要性無疑給他們留下深深的印象。因此，在先紅山文化的興隆洼遺址中，出現(xiàn)了獨特的“居室葬”現(xiàn)象，這可以看作是“冢”的最初的形態(tài)。居室葬和積石冢中埋葬的都不是普通氏族成員，而是生前具有特殊社會地位、死后成為生者崇拜、祭祀對象的少數(shù)人，“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埋在地下的谷種，會生長出同樣優(yōu)秀的嘉禾，而把祖先埋于生息居止于其中的房屋內(nèi)，則是希望在這里長出更多的如冢墓中故人般優(yōu)秀的后代人才，并生生相續(xù)。

　　古代帝王、皇后或重臣的棺材稱為梓宮，實即子宮，隱喻“冢”是生命孕育和重生再生、孳蕃傳種之地。死亡在整個生命鏈條中被視為休養(yǎng)生息、蘊積能量以再生重生的過程。依此則釋冢下之豖為閹割、去勢之豬，無論如何于理不通。

　　直到現(xiàn)在，我們俗稱的“莊稼人”，除了一般理解的種植莊稼的人外，似乎也是在指稱人像莊稼一樣，都是地母所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其所表述的是原始思維中，人和植物一樣，都是大地生養(yǎng)的，這里體現(xiàn)出的是人母與地母的認同。“原始世界里的‘兩種生產(chǎn)’（即生活資料的生產(chǎn)和人本身的生產(chǎn)及繁衍）是相互關(guān)聯(lián)、相互統(tǒng)一的關(guān)系。實際上，在一定程度上，我們甚至可以說遠古世界中的‘兩種生產(chǎn)’就是一種生產(chǎn)，因為人、動物和植物同樣生活在大地上，三者之間的生殖力可以通過與大地的接觸而相互傳遞，這是一種‘接觸巫術(shù)’，人、動物、植物的繁衍生長不是相互分開和區(qū)別的，而是相互認同的關(guān)系。”^（20）

　　如此，則埋葬逝者以冢，其心理動機就是播種、下種、傳種。人埋地下，是希望先人像埋下的種子一樣，能夠生出更多的可以賡續(xù)種族，傳宗接代的籽實。一個部族或民族的種子，也應(yīng)該是那些能夠帶領(lǐng)部族擺脫困境、走向強大的圣人先賢或精神導(dǎo)師。換言之，那些德高望隆、“成為生者崇拜、祭祀的對象”的人葬于積石冢，成為部族賡續(xù)的種子。這也是我們至今稱幾千年前那些至圣先賢、精神導(dǎo)師為“子”的原因，因為他們在民眾心田播種，撒子兒，如“生生之仁”，是我們民族得以生生相續(xù)的原動力。古代開國帝王通稱“藝祖”，藝，種也?！稌?middot;舜典》：“歸，格于藝祖。”以致后來唐高祖李淵，宋太祖趙匡胤，金太祖完顏阿骨打都被時人稱為“藝祖”，正是委婉道明其為最初種藝之人，或者說，是最初的“種子”或下種之人。

　　對于中國這樣一個精耕細作的農(nóng)業(yè)文明而言，種子的作用不言而喻。換句話說，“絕種”“斷種”的危機是最可怕的。孟子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所以，只要種子在，明年的大地上就會嘉禾滿眼，六畜興盛，豐收在望，部落民族的希望就在！

　　廣布紅山文化區(qū)的積石?；蚍e石冢群，正是這一意識和心理動機的具象化。

【注釋】

　　（19）關(guān)于冢、種與房屋之關(guān)系，限于篇幅，另文闡釋。

　?。?0）戶曉輝《地母之歌》第63頁。

（完結(jié)）

冢文化釋義（上）（譚國武）

冢文化釋義（中）（譚國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