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二，豖、畜同音，豖、芻幽侯通讀，畜本字作芻，而芻之音義本于豖。

冢文化釋義（中）

文圖/譚國武（遼寧朝陽）

　　第二，豖、畜同音，豖、芻幽侯通讀，畜本字作芻，而芻之音義本于豖。

像以手將草（木）折斷之形。羅振玉最早釋此字“從又持?jǐn)嗖?，是芻也”。王國維也云“疑即芻蕘之芻”，唐蘭則肯定“羅說不誤”?？梢?，芻字的本義就是拔草或割草。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口語里所說的“打豬草”。可知，因有畜豢之“豖（畜）”，而有“豖”所食之草，又因草為豖食故亦稱草為chu，會意字示之為“芻”，即因畜豢之“豖”需要芻草的喂食而有“打豬草”的折斷、刈割行為。因此，豖（芻）所包含的閹割、去陰、去勢之椓劅斀義不是直承“芻”的家畜之豖的本義，而是折斷、刈割、“打豬草”之動詞“芻”義的引申。趙誠認(rèn)為：“打草叫芻，打草喂牲畜叫芻，把牲畜趕去吃草也叫芻。”由此引申出“把牲畜叫做芻”的義項，也即借畜為芻。^（11）其實，從語源學(xué)的角度講，是先有了可以畜養(yǎng)、“芻豢”的家畜（豖），才有了“芻”字的草、打草、喂草、吃草等諸義項。所以，是人類先有了畜養(yǎng)在“家”（定居地點）的畜牲，即豖，而后需要有畜養(yǎng)畜牲的芻草，即芻，又借來“畜”字作為六畜之總名。

　　畜的基本義是人所飼養(yǎng)的禽獸，即家畜，今讀chù，為名詞，由此引申出飼養(yǎng)和養(yǎng)育（禽獸）義，讀xù，為動詞。據(jù)考證，畜字在甲骨文中就有了，但是不作牲畜用，以畜為牲畜是后起字。牲畜之畜的本字為芻，“牲畜之畜本應(yīng)作芻，”“芻與畜為幽侯通讀，故借用。”^（12）而畜、芻讀音又都緣家豬呼豖而來。

　　人們把“六畜”分為“芻豢”，所謂“草生曰芻，谷養(yǎng)為豢”、“草食曰芻，谷食曰豢，”以及“牛馬曰芻，犬豕曰豢”的說法恐是定居生活的農(nóng)業(yè)及畜牧業(yè)發(fā)展到一定程度的事了。芻豢之初，似乎并無草食、谷食之別，何況，谷類本就是從草中培養(yǎng)出來的。至今我們還戲說人類是食草動物。另外，按郭老的說法，殷人牧牛于田，田中“種植的是以牧畜為對象的芻秣”。“最古的田是種芻秣的田”^（13）。

　　卜辭中多次出現(xiàn)的一個詞，張秉權(quán)釋為“挈芻”，于省吾、唐蘭、饒宗頤釋為“氐芻”，饒宗頤說：“《呂覽·季夏紀(jì)》：是月也，令四監(jiān)大夫，合百縣之秩芻，以養(yǎng)犧牲、‘氏芻’，即‘致芻’。”這是流行于夏商周之際的一種風(fēng)俗，意為王室向天下四方征取大量的草料，即“芻”來飼養(yǎng)成千上萬的犧牲，以維持連續(xù)不斷的祭祀活動。張秉權(quán)認(rèn)為，所挈或所致之物，“很明白的是指牛而言的，挈芻之芻，也可能指的是芻豢之芻，而不是芻草之芻了。”也就是說，諸侯們進(jìn)貢的“芻”，除了飼養(yǎng)犧牲的草料，還應(yīng)該有牛等其它犧牲物。這里，我們看到，“豢芻”之芻義已經(jīng)擴大化了，即由最初的豖延展到包括豬、羊、牛等所有家畜了?！睹献?middot;告子篇》：“猶芻豢之悅我口”，趙歧注：“草生曰芻，谷養(yǎng)為豢。”《孟子正義》：“《說文》云：牛馬曰芻，犬豕曰豢，是其解也。”朱熹集注：“草食曰芻，牛羊是也；谷食曰豢，犬豕是也。”《史記·貨殖列傳序》：“至若《詩》、《書》所述虞夏以來，耳目欲極聲色之好，口欲窮芻豢之味。”焦循注芻豢為牛馬犬豕，朱熹為牛羊犬豕。可知芻豢者起碼包括牛馬羊犬豕等“五畜”，下面再說雞，甲骨文有“鶵”字，即古雛字?！稜栄?middot;釋鳥》：“生噣（啄），雛”，晉郭璞注：“鳥子生而能自啄食名雛。”《說文》：“雛，雞子也，從隹芻聲。鶵，籀文，雛從鳥。”段注：“雛，雞子也。雞子，雞之小者也?！痘茨稀罚禾熳右噪r嘗黍。高（誘）曰。雛，新雞也。”從鳥芻聲的鶵為雞子，今家禽及野生鳥類剛生下來的幼鳥統(tǒng)稱為鶵（雛），其音從芻。^（14）

　　至今，遼西民間農(nóng)人呼喚、驅(qū)趕或喂食豬、雞時，仍以“豖豖”之聲呼之。^（15）若發(fā)生了家畜闖入田地或園圃，拱翻或禍害了莊稼或菜蔬，人們也說菜蔬被“豖豖”了，從而引申到在群體中有背地說人壞話者為“豖豖人”。在這里，“好白菜都讓豬拱了”這句俗語可以說成——好白菜都讓豬豖豖了！可知芻豢指的就是以豖（芻）代指的“六畜”，是馬牛羊雞犬豕等的全部。

“豢，以谷圈養(yǎng)豕也。”像雙手環(huán)護(hù)一“豕”(豬)形。其中豕里有一“子”字，會意豢養(yǎng)豬（及其它家畜）的目的不僅是吃肉，也為了繁殖豬仔。動物的幼崽稱“豰”稱“幺”，動物的嘴部稱“喙”，等等，也都是以豖代指所有家畜，為家畜總稱之明證。

　　第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也就是說，自古以來，祭祀在中國人的生活中都是頭等大事。聞一多先生在《釋為釋豖》一文中已明確了“祭祀所用之牲”與“畋獵所獲之禽”的區(qū)別，并悉錄卜辭中出豖字者26例，指出“二十六條中絕對無一卜問畋獵之辭。

畋獵之禽。但可惜的是，接下來他還是把祭祀用牲——豖之本義引向“既?之豕”，即“去勢之豕”的假設(shè)。

　　在此，我們看到，聞一多先生所說的“畋獵之禽”與“祭祀之牲”，二者的主要區(qū)別在于是野獲得來還是家中豢養(yǎng)而成。^（16）《序卦傳》：“物畜然后可養(yǎng)。”野獲者，禽獸也，祭祀所用者為家中豢養(yǎng)而成，才稱犧牲。犧牲者，畜牲（畜生）也。禽獸與畜牲的不同還在于畜牲的人為可控，比如保證用牲時間，而不像野獸那樣收獲不時。同時，古代祭祀所用之牲，要經(jīng)過非常嚴(yán)格的挑選，各項條件必須“中度”，才有資格充當(dāng)供神的祭品，否則被認(rèn)為是不合禮制，神靈不會歆享。那些身體不健壯、不完整或有損傷的犧牲是絕對不能用的。據(jù)《春秋》記載，魯宣公三年春，準(zhǔn)備祭天的牛口部受了傷，改卜其他的牛（重新占卜一頭牛來祭天），牛又死了，所以沒有舉行祭天的儀式?！蹲髠?middot;昭公二十二年》《國語·周語》都記載了《雄雞自斷其尾》的故事：“賓孟適郊，見雄雞自斷其尾。問之，侍者曰：‘自憚為犧也。’”這只雄雞害怕被選中做祭品，所以自殘其身。這雖然只是一個比喻，說一個外人如果像犧牲那樣被寵幸只能是招來禍患，但卻真實地反映出，上古時期人們對犧牲的選擇十分嚴(yán)格?！墩f文解字》：“牲，牛完全。”用于祭祀的牛（牲畜）是完全的。《禮記·月令》說：“乃命宰祝，循行犧牲，視全具，案芻豢，瞻肥瘠，察物色。必比類，量小大，視長短，皆中度。五者備當(dāng)，上帝其饗。”也就是說，仲秋八月，周王朝命令太宰、太祝巡視用以祭祀的犧牲，看它是否“全具”——完好無損；再檢查一下它吃的草料，看它的肥瘦如何；還要察看它的毛色，一定要符合成例和不同種類祭祀的需要；還要衡量它的大小，角的長短，都要符合要求。犧牲的完整、肥瘦、毛色、大小、長短這五個方面都符合要求，上帝才會來饗?？趥?、斷尾之殘尚且不能用為犧牲，寧可停止祭祀，也絕不將就。而閹割、“既?”“去勢（陰）”之豕卻能用于祭祀，實在于理不通。

　　第四，祭祀用犧牲，即家養(yǎng)、芻豢的畜牲，又稱畜生，祭祀用“牲”亦取其“生生之意”，以祈人、畜、谷物在交互感染下蕃孳興旺，生生相續(xù)。這樣，才符合中國傳統(tǒng)文化“生生之德”的要義。

　　在古代，六畜是財富的象征，司馬遷曾說：“陸地牧馬二百蹄，牛蹄角千，千足羊，澤中千足彘……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周禮·夏官·序官》：“掌畜。”注：“畜，謂斂而養(yǎng)之。”《釋文》注：“六畜既大而滋也。”《說文解字》：畜，田畜也?！痘茨献印吩唬盒餅樾?。（?），《魯郊禮》畜從田從茲。茲，益也。可見，畜字本就包含畜生、滋益、聚斂、積蓄之義。由此，也可以證明，祭祀所用之牲不大可能用“去勢之豕”，這不符合原始思維中的“相似律”“觸染律”和古人祭祀的心理需求。^（17）

　　“六畜”又稱“六牲”，豬為六畜之首，因此，畜為六畜之總稱，實即“豖”可為六畜總稱。在中國文化中，無論物質(zhì)方面還是精神方面，豬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和意義。相傳幾遽氏、豨韋氏（又稱豕韋、封豨等），乃至伏羲、黃帝、女媧都是豬神。而且，在中國傳統(tǒng)的以天神、地祗、人鬼（祖先）為對象的三大祭祀系統(tǒng)中，豬的“身份”極為特殊。古代祭祀時，牛羊豕“三牲”，豕為最常備，且用之最古最久。《淮南子·汜論訓(xùn)》云：“世俗言曰：餉大高者而彘為上牲。……夫餉大高而彘為上牲者，非彘能賢于野獸麋鹿也，而神明獨餉之，何也？以為彘者，家人所常畜而易得之物也，故因其便以尊之。”說明古人曾普遍認(rèn)為豬是上等祭品。王公貴族祭祀所用“太牢”“少牢”中，豬為必不可少，至于士、庶人等祭祀時，則更以豬為其主要祭品，民間至今猶然?！抖Y記·王制》云：“士無故不殺犬豕。”鄭玄注：“故，謂之祭餉。”就是說不為祭祀，犬豕是不得隨意亂殺的。宗廟祭祀中，新做成的宗廟之器須用豬血涂抹以祭祀祖先，《禮記·雜記》云：“凡宗廟之器，其名者成，釁之以豭豚。”孔穎達(dá)疏：“殺豭豚血涂之也。”

　　我國新石器時代墓葬中大都發(fā)現(xiàn)有隨葬的豬骨，以遼西地區(qū)為例，這一現(xiàn)象更為突出。從8000年前興隆洼遺址的雙豬葬，到紅山文化直至其后的夏家店文化，都發(fā)現(xiàn)隨葬整豬、豬頭、豬頜骨等大量遺存。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豬形禮器的出現(xiàn)，如小山遺址出土尊形器上的“鳥鹿豬的靈物圖象”及多種形態(tài)的玉豬龍，豬首形玉飾、雙豬首三孔器、璜等，到遍布整個區(qū)域的積石冢和積石冢群，愈加顯現(xiàn)出豬這一動物與紅山文化區(qū)的緊密聯(lián)系。

　　在中原地區(qū)，從考古資料來看，新石器時代的家畜第一是豬第二是犬，犧牲中也主要是以這兩種動物為主。到二里頭文化時代可以看到牛和羊范圍有擴大趨勢，但是，豬優(yōu)位的狀況還沒有變化。直到商代，牛的比重迅速增加。主要原因是，“商王朝取代經(jīng)濟效率高的豬，而把大家畜牛馬作為一種權(quán)力和威信的象征物來重視，并把這種大家畜作為盛大的犧牲來使用。”^（18）

　　從動物學(xué)的角度來看，豬每年產(chǎn)仔兩次，一次產(chǎn)出的豬仔約10頭左右。在所有的家畜中，就繁殖能力來說，豬是最好的。種種跡象表明，人類崇拜豬，視豬為圖騰，并把豬作為溝通人神的媒介，很大原因在于豬的這種令人羨慕、直至崇拜的強大生殖力，因此，在心理上，產(chǎn)生了人與豬的文化認(rèn)同。

【注釋】

　　（11）《甲骨文行為動詞探索》趙誠《殷都學(xué)刊》，1987年03期。

　?。?2）見于省吾《甲骨文字釋林》“釋芻”。按：甲骨文從又持草，即芻蕘之義，刈草以飼牲畜謂之芻，引申之，牧放之牲畜牛羊之類均謂之芻，再引申之，牧放牲畜亦謂之芻。又芻又有刈草之義，后來豖之為椓、琢、啄，及從蜀之?dāng)?、劅等字音義，殆源于此。

　?。?3）參見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185頁。

　?。?4）于省吾《甲骨文字釋林》“釋芻”。

　?。?5）《說文》：“喌，呼雞重言之。讀若祝。”《風(fēng)俗通義》則言“呼雞朱朱”，云“喌與朱音相似”。筆者認(rèn)為，喌喌、朱朱與豖豖“音相似”，或喌喌、朱朱即豖豖之音變。

　?。?6）甲骨文中就有“射牲”之禮，又稱“射豕”“矢彘”等，甲骨文彘字即像一羽箭射穿一頭野豬。就字面言，既稱射牲，則非野獲。換言之，這種儀式上所射之物不是狩獵來的野獸，而是作為犧牲的家畜。并非“特殊的捕殺儀式”，而是一種表演式的象征儀式。

　?。?7）英國著名人類學(xué)家詹姆斯·喬治·弗雷澤在《金枝》中曾歸納出交感巫術(shù)賴以實現(xiàn)的兩個思想原則，一是通過模擬實現(xiàn)的相似律，二是接觸律或觸染律。前者是“同類相生”或果必同因; 后者是“物體一經(jīng)互相接觸，在中斷實體接觸后還會繼續(xù)遠(yuǎn)距離的互相作用”。見《金枝》，徐育新等譯，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1998年出版。

　?。?8）日人岡村秀典《商代的動物犧牲》，《考古學(xué)集刊》，2004年02期。

（未完待續(xù)）

冢文化釋義（上）（譚國武）

冢文化釋義（下）（譚國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