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謁蕭紅故居
文化信使/完顏蕙蕙 編輯/昕晨
訪蕭紅故居那日,夏已老,雨正微。
那個叫呼蘭的小縣城,如今是黑龍江省城哈爾濱市的一個區(qū),全稱為利民呼蘭開發(fā)區(qū)。
灰色地磚鋪就的廣場盡頭,一個幽深的院子,一溜兒修剪得整齊圓潤的景觀樹倚著灰墻,灰瓦覆蓋的小小門樓,坐落于高樓大廈之間,涼涼的有雨過的清新。門樓下避雨處門的一側坐了一個面目和善的漢子,檢視游客的身份證——蕭紅故居憑身份證入內(nèi)參觀,免門票。
一腳踏進院子,踏進了與門外不同的那個世界。
故居建于1908年,比蕭紅還大著三歲,是北方典型有帶滿族風格的四合院式建筑群,共有32間房舍,分東西兩個大院,東院是蕭紅家人的住所,西院有碾房、粉房、馬廄等,租給外人住。這個院子曾頻繁地出現(xiàn)在蕭紅的作品中。
“從前那后花園的主人,而今不見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這是蕭紅代表作《呼蘭河傳》里的一句話。而今這院子里,老主人自是早就死了,曾經(jīng)的小主人們也已駕鶴西歸。
只余這幽深的快110歲了的老院子,微雨中摒棄繁華,在歲月中靜默,用他蒼老的胸懷,吐納來來去去的人們。2米高漢白玉的蕭紅雕像,迎門而坐,布旗袍兒,齊劉海兒,腦后束發(fā),左手持書,右手托頣,清瘦的臉,一雙秀眼輕抬。循了她的目光望去,墻外天際,積雨云若垂天之翼,難道她是仍在嘆惋命運多舛、壯志未酬?“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早年讀蕭紅,知她生在一個叫呼蘭的小縣城。蕭紅的父親張廷舉是祖父張維禎過繼的兒子,1911年的端午節(jié),這個多年沒有小孩子的家迎來了張廷舉頭生的女兒張秀環(huán),也就是后來的蕭紅。蕭紅八歲時母親早逝,她的童年記憶里,祖父是最愛她的人。
也許正是因為祖父對她無條件的愛,在祖父去世之后,十八歲的蕭紅對這個原生家庭不再有留戀。作為教育局長的張廷舉,在女兒的親子教育上并沒有成功,倔強的蕭紅一直跟父親不親。張廷舉是封建文化傳統(tǒng)培養(yǎng)出來的知識分子,又經(jīng)歷了“歐風美雨”和新文化運動,封建禮教、家長制的道統(tǒng)思想和民主、平等的維新思想在他身上交織并存。他讓蕭紅接受新文化,又想把她管束成一個恬靜文雅、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而蕭紅自幼任性、倔強、頑皮,長大后接受新文化的洗禮,成為新文化的踐行者,旗幟鮮明地反對封建家庭,父女之間矛盾叢生,最終導致蕭紅抗婚和離家出走。
可以想見,19歲的蕭紅坐著拉白菜的馬車逃離家鄉(xiāng)的時候,心里懷著多少對家庭的憤怒和對未來生活的憧憬。正因為此,年輕的蕭紅對父親所作所為不能理解,在文章中影射、指責父親。父親也對蕭紅的離經(jīng)叛道的行為非常憤怒,父女兩個越走越遠。
眾所周知,蕭紅在離開家之后,感情生活遭遇了太多不幸,經(jīng)濟生活也非常拮據(jù),先后兩個孩子夭亡,自己三十一歲就殞命香港。父女兩個在各自生命的盡頭達到了和解。蕭紅在1941年發(fā)表的自傳體小說《小城三月》里,客觀地描寫了一個開明的父親。而張廷舉在自家門框上貼了這樣的對聯(lián):“惜小女宣傳革命粵南歿去;幸長男抗戰(zhàn)勝利蘇北歸來。”橫批:“革命家庭”
這副對聯(lián)如今刻在一對木板上,就立在故居正房一進門的青磚地,倚著漆成黃色的內(nèi)室門框??邕^門檻,踩在紅漆地板上,迎面是蕭紅和她家人的照片。父親、母親、弟弟,還有蕭軍??簧鲜潜狈匠R姷氖志幙幌|手沁涼。這用秫秸桿皮編制的炕席,在東北曾給一代又一代的小孩子粉嫩的皮膚上烙下凹凸的花紋,如今也只在我們這代人的記憶中了。正中一張小小的炕桌,桌上一個大笸籮,炕東側是一個雕花炕柜。一個世紀前的影像就這樣撲面而來,舊器物里絲絲縷縷地散發(fā)著舊時的味道,那個扎著辮子的小姑娘,就在這炕上打過滾兒、唱過歌兒、睡過覺、念過詩吧。
窗是舊式的木窗,上半部是菱形格子,糊著雪白的窗紙,下半部是一圈小格子圍著中間一塊大玻璃。從窗子向外望出去,大麗花、夾竹桃、月季、牽牛開得正艷,粉紅、大紅、深黃、淺紫,都是北方農(nóng)村院子常見的花,綠也正肥,如天然的農(nóng)家風景畫。另一扇窗前,深褐色的桃樹枝干在玻璃窗框里疏影橫斜,背景是濃郁的綠,雨滴在綠的枝頭閃著清澈的光。
正房后面,是蕭紅念念不忘的后花園。說是花園,其實是菜園,花通常是菜的陪襯。不,不,菜自己也是會開花的,倭瓜、黃瓜、茄子、豆角都會開花,會開大的、小的、黃的、紫的花兒。祖父是個勤勞的地主,帶著小小的蕭紅在這菜園里勞動,蕭紅看萬物生長,看蟲子爬、鳥兒飛,自由自在、開開心心地成長著。就是這自然的美,給了蕭紅追求美的力量吧,這個相對開明的家庭,成就了一代“文學洛神”。
穿過后花園,走到西院,是磨房、碾房、粉房,還有水井、馬廄,和王大姑娘(《呼蘭河傳》中人物》住過的草房。迎面走來一位女士,也如我一般單身一人,徜徉在對“文學洛神”的崇敬和追思中。
一些人多關注蕭紅的婚戀生活,卻忽視了她對革命文學的貢獻。早在東北的時候,她的作品就因有“反滿抗日”傾向引起了日偽的注意,不得已逃到上海。在得到魯迅的充分肯定后,她更是堅定地站在革命文學的陣營中,以自己悲劇性的人生感受和生命體驗,關照她所熟悉的鄉(xiāng)土社會的生命形態(tài)和生存境遇,使其小說有一種濃烈而深沉的悲劇意蘊和獨特而豐厚的文化內(nèi)涵。
在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上,蕭紅用《商市街》《生死場》《呼蘭河傳》,打破了傳統(tǒng)小說單一的敘事模式,創(chuàng)造了一種介于小說、散文和詩之間的邊緣文體,并以其獨特的超常規(guī)語言、自傳式敘事方法、非情節(jié)化的結構及詩化風格形成了別具一格的“蕭紅體”小說文體風格。
這種小說文體的發(fā)展道路就是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散文化,從一個方面實現(xiàn)了文學史的銜接、承續(xù),在審美意識上溝通了現(xiàn)代文學與傳統(tǒng)文學,把傳統(tǒng)文學中高雅的部分——詩和散文,與現(xiàn)代文學中已經(jīng)代替了詩而成為主體的部分——小說,實現(xiàn)了新的對接。正是這一對接造就了現(xiàn)代文學中最具生命力的內(nèi)容。
這就是“文學洛神”的成就。
再說“長男歸來”,是指蕭紅弟弟張秀珂。“七七”事變爆發(fā)后,張秀珂決定去陜北,蕭軍給紅軍里的熟人寫了一封信,他帶著信去了西安,由此走上了革命道路。后來,他隨部隊回到東北參加解放戰(zhàn)爭,成為第四野戰(zhàn)軍的一員。
張秀珂是在蕭紅的影響下走上革命道路的。蕭紅在《九一八致弟弟書》里寫道:“于是我想,這都是我的不好,我在前邊引誘了你。”“中國有你們,中國是不會亡的。”后來,又在張秀珂的帶動下,張家十幾位子女投奔革命隊伍,加入到解放全國的大軍中。
雨已經(jīng)停了,我漫步到蕭紅故居西側的紀念館,紀念館的色調(diào)也是以灰色為主,階梯造型的窗戶象征書架、重疊式的屋頂象征翻開的書籍、31面裝飾性窗戶隱喻蕭紅31年短暫而傳奇的人生經(jīng)歷。
走進紀念館,紀念蕭紅誕辰106周年的朗誦會剛剛散場。在細細觀看“呼蘭河畔”“漂泊歲月”“書香恒久”三大部分展品后,我見到了這樣一副對聯(lián):“蘭河才女蕭書一部風土畫,故里后園紅葉千枝敘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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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蕙蕙,本名王曉暉,女,滿族,中共黨員,高級經(jīng)濟師職稱。1976年1月生于朝陽建平, 1996年畢業(yè)于遼寧師范大學中文系,現(xiàn)供職于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遼寧省分行,居遼寧沈陽。為中國金融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傳記文學學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學會會員,今日朝陽網(wǎng)文化信使。自幼愛文,喜精致、幽默、有思想的文字,愛溫暖、感性、有活力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