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張福艷 編輯/素顏

　　有時候不得不對一方土地心生崇敬。生活在西藏的牧民以一生能朝拜一次大昭寺為終生愿望，當(dāng)他們搖著轉(zhuǎn)經(jīng)筒磕等身長頭朝圣時，表情平和得像西藏的天空。這時我想，是不是身在高處，離天越近的地方，越有一顆虔誠的心?越能擁有內(nèi)心的平靜?大青山腳下的西五家子被稱為朝陽小西藏，這里的人們敬畏天地，敬畏燈火，很多民間傳承在行走中消失的時候，他們依然在丘陵深處固守著自己的精神高地，使我們終于有機(jī)會在正月十六的晚上一睹黃河陣的陣容。

　　新地村的“黃河陣”有十二城，在2畝見方的土地上用竹桿搭成營盤，每桿上都設(shè)有燈盞，閃爍的、眩目的燈籠高低錯落，既有電光營造的絢爛，又保留了燭火搖曳的生動。我一下子找到了萬家燈火的感覺，雖然這樣的比喻并不確切。萬家燈火原是指千家萬戶的燈光，是從容地從居家窗口溢出來的。“跑黃河”是一種民間游藝娛樂活動，在西五家子鄉(xiāng)薪火相傳，流傳百年，村民樂于此事，他們自發(fā)募集活動善款，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男人扎燈骨架，女人糊燈紙，孩子貼燈花，黃河陣其實(shí)是千家萬戶智慧與勞動的集成，是名副其實(shí)的萬家燈火。大大小小林林總總的燈光交匯在曾經(jīng)長滿莊稼的空曠田地上，應(yīng)該稱為燈市或燈海吧，上元節(jié)是燈的盛會，稱之為燈陣或燈會更恰當(dāng)些。

　　一些已經(jīng)消失的事物，不時地讓人涌動溫暖的感動，我一直很愿意回味“燈窩兒”這個詞，“讓亮天天住我家”是燈的一個心愿吧。從前居家的住屋里都有一個燈窩兒，它一般鑿在炕頭上方的土墻上，燈窩兒不大，一尺見方，它的上頂熏得漆黑，愛美的小姑娘還曾用燈窩里的黑燈煙子畫眉，一盞油燈或半根蠟燭很不起眼兒，當(dāng)一根火柴擦過，如豆的燈光溢出燈窩兒，夜晚不再單調(diào)，暖意像波紋一樣劃開夜色。燈是值得依賴的，有了燈的等候，晚歸的人從不會失落。

　　我一直相信燈的靈性，特別是紙糊的燈籠，明滅如人的呼吸。小時候的手提的燈籠不亮，經(jīng)常被長長的胡同吞沒，但卻照亮腳下的路，具備十足的親合力，它因時因地而變幻，讓人聯(lián)想到與生命相關(guān)的煙火氣息。從前的元宵夜，五花八門的燈總是主角，十二生宵燈、蓮花燈、鯉魚燈排成燈的長龍，照得夜如白晝。燈就是這么神奇，罩上什么樣的紙，就泛出什么樣的光，貼上一個喜字，喜就上了心頭，剪出一個福字，福就來到大門口。一盞盞燈籠朦朧、含蓄地透露著人的取向與情致，其實(shí)是人們美好愿景的折射。關(guān)于燈的動詞很多，掛得高高的大紅燈籠除了詮釋喜慶、吉祥，也印證著燈與人的親密情感。懸燈結(jié)彩必有喜事降臨，正月十五雪打燈，一個“打”字輕輕地預(yù)測出好年景。在新婚大喜的日子，整日里亮著的一盞燈叫“長命燈”，寓意夫妻百年好合，天長地久。鄉(xiāng)下老人還習(xí)慣把“點(diǎn)燈”叫“掌燈”，把“吹燈”叫“止燈”，燈如神靈一樣被守護(hù)著，足見燈在其心中的地位。家鄉(xiāng)還有一種習(xí)俗叫“送燈”，正月十五的晚上，整個院子燈火通明時，祖先的墓地也有一盞燈亮著。我相信那一刻，一盞燈能穿越陰陽，帶著懷念與感恩，并把燈火般的信念傳遞。

　　新地村的黃河陣有一個很大的城門樓，樓上書一幅聯(lián)：白蓮城眾神皆相聚日月升輝，黃河陣流傳天地間佛光普照。陣?yán)锛t燈高照，陣外秧歌鑼鼓喧天。帶著一種驅(qū)散黑暗的使命、奮不顧身燃燒自己的燈，在黃河陣?yán)锔衅渖钸h(yuǎn)的寓意。據(jù)說“跑黃河”源于《封神演義》里的三姑計擺黃河陣。新地村的黃河陣，在陣的邊兒上搭建一個彩棚，里面供奉著三霄娘娘和三官老爺。三霄即封神榜里的瓊霄、云霄和碧霄，三人陣破身亡后，被封為掌管人間子嗣的女神。三官老爺則是商紂王的太師聞仲，兵敗絕龍嶺，死后封為谷神。黃河陣上的燈傳承著抱燈求子和祈求豐年的古老習(xí)俗。

　　黃河陣的彩棚旁邊，一位古稀老人繪聲繪色地向我們講述黃河陣流傳的另一個版本。當(dāng)年三霄擺迷宮黃河陣，困死周軍無數(shù)將士。無奈之余，姜子牙請來師父原始天尊，天尊騎青牛，手持三塊金磚來到陣前，用手一指，漆黑的陣?yán)秭畷r亮起千盞燈，接下來他縱橫馳騁，金磚開路，黃河陣大破。黃河陣能在一個地方扎下根來，因?yàn)樗麄兿嘈?，所有的疾病、苦難甚至迷惑、痛苦都能在迂回曲折的黃河陣?yán)锏玫交猓谇蹇者^的心田種上希望的禾苗。傳說中的黃河陣動靜結(jié)合，虛實(shí)交錯，暗藏玄機(jī)，令人眼花繚亂，可眼前的黃河陣雖然也城城相通，九曲連環(huán)，但已不是一個難以破解的謎陣。“跑黃河”沒有回頭路，沿著一個方向一直向前走，走過來又折過去，如此迂回曲行，全長不過3里路，我輕松“跑”到出口。這個“跑”字實(shí)在用得恰當(dāng)，它提醒你要有精氣神，有緊迫感，跑出來的時候，不僅跑掉了“百病”，也把冬天遠(yuǎn)遠(yuǎn)甩在后邊了。

　　回家的路上，仍有揮之不去的燈籠在眼前晃動，相機(jī)里的照片雖然不能全景地呈現(xiàn)燈光的立體感，但能讓我回想出黃河陣強(qiáng)大的人脈與氣場。黃河陣是一方土地一方人對燈火的圖騰崇拜，是一種生生不息的愿望的表達(dá)。地處丘陵高地，在上元節(jié)的月亮下面，喜慶的人們與喜慶的燈火交映生輝，釋放著快樂，充滿著期待。用自己的方式祈福時，是不是心空也如這青花瓷般寧靜的天空?人丁興旺，五谷豐盈是村莊最大的夙愿，燈火村莊，守望丘陵深處的家園，固守喧囂中的寧靜。從黃河陣?yán)镒叱鰜?，村莊的人們夜晚得安穩(wěn)，白日行走有力，作為看客的我們，也依稀看見月光下一片片黃燦燦的莊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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