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海岸桃花(三)
文/高海濤 編輯/雅賢
你好嗎,故鄉(xiāng)的海?
七月正是渤海灣的低潮期,海水普遍顯得淺而透明。我們住在海邊的渡假村,這是一個梨花院落,而且房間的果盤里就放著白梨。品嘗這久違了的白梨的滋味,想起童年往事,眼睛不免有些濕潤。出門不過二百米,就是大海,雖然海水不可能是甜的,但浪花確實(shí)很白,還有修河哥所說的天鼓之聲,仍在那里不舍晝夜地轟響著。
早晨打開窗簾,你會想到一句古詩:“簾穿海燕驚飛去”。
綏中的鳥就像是鳥中的模特,環(huán)肥燕瘦,各具風(fēng)姿。洶涌的海面和輕軟的海灘,都是它們表演的舞臺,在天空低翔時,又肖似動畫中的角色,顯得夸大而逼真。甚至有時連它們的眼神都楚楚可見,海燕的睫毛秀美,眼神里充滿了熱切的渴望;海鷗似架著一副黑邊眼鏡,需要不斷用翅膀去扶;而沙鷗的眼神,則如凝了一汪清澈的秋水。
它們所背負(fù)的青天,美得就像從前時代的羊脂玉。
遼西,可能自古以來就是盛產(chǎn)大鳥的地方,比如近年在我老家的大山里出土的龍鳥化石,就震驚了世界,而龍鳥與渤海又有很古老很奇特的關(guān)系。渤海古稱“滄海”,又稱“北溟”,莊子在《逍遙游》里寫的“北溟有魚,其名為鯤”,據(jù)說所指的就是渤海。海里的鯤魚和地上的恐龍,最后都變成了鳥。所不同的是,鯤魚變成的鳥要比自己大得多(“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而恐龍變成的鳥卻比自己小,而且越來越小,最后小成了現(xiàn)在的沙鷗和海燕。這就是神話和歷史的區(qū)別。想到矯小的海燕在遠(yuǎn)古曾是不可一世的恐龍,心中倏然掠過異樣的感覺。
海燕落處,海灘就像雪白的沙洲,緩緩地伸向海里,四百米之內(nèi),水都高不過少女的腰際,波浪就在那個高度上嬉戲,使整個大海顯得言近旨遠(yuǎn),風(fēng)情萬種。
浪碧沙白處,一個男孩裸身伏在那里,正勤勉地雕塑著哈利.波特的城堡,剛見規(guī)模,就被嘩嘩涌來的潮水淹潰。于是男孩換個地方,又開始雕塑一條童話船。如是再三,男孩都是滄桑無倦的神態(tài)。而離男孩不遠(yuǎn)的地方,一只非常好看的青花瓷瓶在陽光下靜靜地斜倚著,也是一副潮來不驚,潮去不語,與男孩比著耐心的樣子。
那只瓷瓶藍(lán)白相間的色調(diào)和哲思飛動的氣質(zhì),我覺得恰可以象征這里的海。海和海是不一樣的,正如藍(lán)和藍(lán)也是不一樣的,有的海像景泰藍(lán),有的海像青金藍(lán),而這里的海,則像極了中國的青花,它很藍(lán),卻藍(lán)得像被水漂洗過似的,沉靜而清雅。
我隨手撿起瓷瓶,對著陽光端詳了半天,然后把它原樣放回到沙洲上,又隨手想起一首很早的英文老歌——Thank you, so blue,意思是“謝謝你,這樣藍(lán)……”
可這樣的藍(lán)色,這樣的美景,當(dāng)年的修河哥能領(lǐng)略得到嗎?我不禁這樣問自己。作為一個盲人,他大概只能坐在沙洲的一角,像古希臘的荷馬似的,靜靜地聽著海浪拍岸的天鼓之聲,包括近岸的樹,他也只能憑借樹上的鳴蟬,捕捉一絲半縷南風(fēng)或西風(fēng)的消息。
修河哥——河哥——荷馬,想到這里我突然了悟,那個為我找到正確命名的人,他的正確命名應(yīng)該是荷馬。荷馬哥,從現(xiàn)在開始,我決定就這樣稱呼你,從現(xiàn)在開始,從故鄉(xiāng)的這片海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