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大師的“東北情結(jié)”(二)

《天龍八部》“南慕容” 原型后燕慕容垂

文化信使/張松（遼寧沈陽）  編輯/趙盼

　　金庸力作《天龍八部》塑造了“南慕容”的風采形象，雖然大師構(gòu)思精絕、妙筆爛漫，但歷史真實版的慕容復(fù)——后燕開國皇帝慕容垂，卻要比小說人物更加立體而豐滿，事跡更加傳奇而動人。

“成也慕容垂，敗也慕容垂”的千古慨嘆

　　慕容垂，一位專打名將的曠世戰(zhàn)神！爆發(fā)于遼西的三場大棘城之戰(zhàn)，他是有功之臣；進軍中原，擒冉閔、滅后趙，他身先士卒；擊敗前秦百萬大軍的東晉名將劉牢之，在他面前，只有騎馬跳澗狼狽脫逃的份兒；牛氣沖天的東晉權(quán)臣桓溫，枋頭一戰(zhàn)被慕容垂暴打，在慕容垂出神入化的騎兵戰(zhàn)術(shù)前，輸?shù)靡稽c脾氣都沒有，想起慕容垂，夜里就做噩夢；北魏道武帝拓跋珪乃人見人懼的草原梟雄，據(jù)說，他的用兵之術(shù)被成吉思汗奉為圭臬，但26歲的拓跋珪碰見70歲的慕容垂，想都不想，扭頭就跑！

　　慕容燕國至少一半的江山，是慕容垂打下來的。他在，燕國就在；他亡，燕國就亡！他一人的生死沉浮，居然左右了前燕、后燕、前秦、北魏四大王朝的國運興衰。其兄、百戰(zhàn)百勝的一代名將慕容恪，視慕容垂為自己唯一的接班人；其父慕容廆，這樣評價愛子慕容垂：此兒闊達好奇，終能破人家，或能成人家。

　　慕容垂，具有一個偉大的、標準的古代東北男人的典型性格：英雄蓋世又兒女情長，心重手不黑，不適合玩政治，但他卻陰差陽錯地當了皇帝。他通古今、曉陰陽，甚至臨終之日都大玩障眼法，居然密囑后人將自己葬入漢代的中山王陵，蒙住了精明過人的對手拓跋珪。但這位慧眼如炬、算得準生前身后事的傳奇豪杰，卻撂不下心中一片世俗情。他完全可取代慕容暐自立為帝，卻為了家族穩(wěn)定，被迫逃亡，淪為飽受詬病的叛國之人；淝水之戰(zhàn)后，前秦崩潰，有人勸他干掉投奔他的苻堅，及早復(fù)國，他卻難忘知遇之恩，不忍下手，放苻堅一條生路；其幼子慕容麟曾告發(fā)叛賣他，他明知此子不祥，卻顧及骨肉之情，封其為“趙王”，埋下日后禍根；他深知太子慕容寶不具國君之資，但感戴其母、大段皇后為自己而死，不忍棄離，慘遭參合大敗的覆巢之禍；他信佛，卻做不到金庸先生所說的“八風不動”，一生卷裹于家國興亡、個人起落的時代漩渦中不可自拔，始終糾結(jié)，日夜矛盾，不停掙扎，如《天龍八部》中的慕容復(fù)一樣，心靈無片刻安寧。

　　他太杰出，杰出到連他同樣杰出的哥哥、燕帝慕容儁都防范他，他在自己的叔父、嫂子、侄子那里，都不被見容，他的周圍只有兩類人：要么追隨，要么妒恨；他太卓越，卓越到總想在自己有生之年，為后世子孫做完一切事，豈知兒孫自有兒孫福，兒孫亦有兒孫悲，天意不可違，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

　　他太悲情，苦熬苦斗，終于登上了夢寐以求的權(quán)力峰巔，看到的卻是輝煌的破碎，連后人都為他鳴不平，編出了他日后顯靈羞辱唐太宗的神幻故事?！短綇V記·卷第三百二十八·鬼十三·慕容垂》載：“唐太宗征遼，行至定州，路側(cè)有一鬼，衣黃衣，立高冢上，神采特異。太宗遣使問之，答曰：‘我昔勝君昔，君今勝我今。榮華各異代，何用苦追尋。’言訖不見，問之，乃慕容垂墓。”

　　古今胸懷大志，卻屈抑現(xiàn)實的才智之士，總能在慕容垂身上找到共鳴，找到知音，找到“成也慕容垂，敗也慕容垂”的千古慨嘆。

尋找參合陂  慕容后人陽高遇險

　　說到慕容垂，就不得不提導(dǎo)致后燕國運急轉(zhuǎn)直下的參合陂之戰(zhàn)。

　　關(guān)于十六國南北朝時代慕容后燕與拓拔北魏之間爆發(fā)的參合陂之戰(zhàn)，知者不多，僅知后燕戰(zhàn)敗，十萬人馬被魏軍擊潰、斬殺、活埋，只此而已。對此戰(zhàn)，史學界至今未做專題研究，連具體戰(zhàn)場地點都說不清，“內(nèi)蒙涼城說”與“山西陽高說”始終相持不下。

　　《資治通鑒·卷一百八》載：垂（慕容垂）之過參合陂也，見積骸如山，為之設(shè)祭，軍士皆慟哭，聲震山谷。垂慚憤嘔血，由是發(fā)疾，乘馬輿而進，頓平城西北三十里。太子寶等聞之，皆引還。當年四月初十日，一代豪杰慕容垂在回師路過上谷沮陽的途中去世了。

　　戰(zhàn)爭血腥殘酷，卻也是歷史發(fā)展的推動力。中華古代戰(zhàn)爭成百上千，很多戰(zhàn)爭已成典故，家喻戶曉，但從民族學、文化學的高度看，主要有以下三場大戰(zhàn)：

　　一是上古炎黃部落與蚩尤部的涿鹿之戰(zhàn)。戰(zhàn)場遺址在今河北張家口的涿鹿縣，此戰(zhàn)的結(jié)果是：華夏族出現(xiàn)了。

　　二是戰(zhàn)國秦趙的長平之戰(zhàn)。戰(zhàn)場遺址在今山西高平市一帶，此戰(zhàn)的結(jié)果是：秦軍消滅了趙軍主力，加速了大秦統(tǒng)一六國的歷史進程，幾十年后，華夏帝國出現(xiàn)了。

　　第三場大戰(zhàn)，史學界未定名，它應(yīng)該稱作“燕魏大血戰(zhàn)”！參合陂之戰(zhàn)只是它的高潮，遠不是它的全部。此戰(zhàn)從后燕開國皇帝慕容垂派太子慕容寶發(fā)兵北擊拓跋珪起，至登基的后燕惠愍（mǐn）帝慕容寶由龍城（今遼寧朝陽市）反擊北魏失敗終，歷時三年，涉及地域包括今內(nèi)蒙、山西、河南、河北、遼寧、山東等處，參戰(zhàn)人數(shù)前后達百萬眾，歷經(jīng)二狗灣對峙戰(zhàn)、參合陂奇襲戰(zhàn)、平城反擊戰(zhàn)、柏肆對決戰(zhàn)、中山及鄴城攻堅戰(zhàn)等。最終，打出了真正意義的北魏，而北魏的出現(xiàn)，意味著一個全新的、混血的、生機勃勃的中華民族的誕生！在這場戰(zhàn)爭中，起家遼西的慕容氏以其慘烈的犧牲，助力了華族之崛起。故此，這場戰(zhàn)爭沒有失敗者，無論拓跋氏，還是慕容氏，都值得后人尊敬并紀念。山西學者劉溢海表示，既然在內(nèi)蒙涼城岱海邊的山嶺上，已立起了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的高大銅像，那么，在山西陽高古蟠羊山腳下，立后燕開國皇帝慕容垂像，又有何不可呢？

　　參合陂之戰(zhàn)，是慕容燕國悲壯的歷史一幕，是龍城慕容氏心中永久的痛。為尋找參合陂，尋找慕容垂，尋找金庸筆下那位被高度藝術(shù)化的慕容復(fù)，來自遼寧的學者、記者，特別是慕容后人，從2013年到2018年，苦尋六年，從內(nèi)蒙到山西，終于在2018年6月16日，被奇妙的命運引至今山西省大同市陽高縣羅文皂鄉(xiāng)一個叫孤山村的小山村。這里背靠史書中記載的大戰(zhàn)爆發(fā)的古老的蟠羊山，羅文皂鄉(xiāng)西南的莫家堡村，即千年前代郡的參合縣城，此地往西的一大片沼澤，便是參合陂水域遺跡，據(jù)山西學者劉曉東考證，這水域是黃水河等三條河流匯流之處，所謂“參合”即三水合流之意。孤山村蟠羊山腳下，橫亙一道明代古長城，兩座殘存的烽火臺卡住正對蟠羊山古道的重要隘口，進則入山，出則平原，表里山河，用兵之所，此處，是最為接近當年參合陂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遺址地，十余位從全國各地專程趕來的慕容后人于此集體默哀，并委托慕明璽現(xiàn)場朗讀“慕容參合陂祭文”，內(nèi)容如下：

祭因參合陂之戰(zhàn)而英勇就義的慕容、慕氏先烈文

時惟

　　公元二零一八年歲次戊戌之夏，慕容、慕氏后裔謹以香花醴庶致祭于十六國后期暨公元395年五月至十一月因參加參合陂之戰(zhàn)而英勇就義的慕容、慕氏先烈們！

　　史載：東晉時，于黃河兩岸及其北部有匈奴、羯、氐、羌、鮮卑諸部落，先后立國。

　　書生云：居云水而思拓土，履風雪而謀廣廈。射雕于崖際，逐鹿于邊庭，盤馬彎弓，前人之梟勇。圍垣于遼東，擴野于北蒙，千里爭雄，慕容、慕氏之王霸。然一城一池，一草一木，豈是容易。非好殺伐，蓋為子孫謀也。

　　公元384年，慕容垂恢復(fù)燕國，定都中山，史曰后燕。而代王拓跋珪毗鄰于此，初聯(lián)姻，通往來，邦國和合。燕秉義，力資之。征獨孤，攻賀蘭，復(fù)國建魏，定都盛樂。孰意，魏漸壯而屢犯邊，始反目，既結(jié)怨。

　　公元395年，燕使太子寶為率，兵八萬，為前部。范陽王德，陳留王紹，兵一萬八千，為后應(yīng)。合十萬眾，出五原，向北魏。由伏入九，歷半年。于參合陂，以燕敗而告終。魏斬戮，活埋燕文武將士數(shù)萬，嗚呼：萬里江山誰做主，我家豪杰催鼙鼓。來人莫道盡黃沙，也酹一樽祭白骨。哀兮：非好殺伐，蓋為子孫謀也。哀兮：非不惜命，蓋為子孫謀也。

　　今既非清明，亦非寒食，臨此地而慨然。非盛典，亦非祝禱，追先烈而祭之。歌云：混沌初開居遼東，三皇五帝在其中。踏雪牧馬擴疆域，鮮卑吐谷出慕容。四燕文化今猶在，九州后裔浴春風。莫道參合非壯烈，須知歲月不虛空。金樽一點黃沙醉，大燕亙古稱英雄。

　　乾元大哉，伏惟尚饗。

　　匪夷所思的是，當慕明璽念到“公元395年，燕使太子寶為率，兵八萬，為前部。范陽王德，陳留王紹……”一句時，其前不到百米的坡地上的一座土墳后，突然火苗竄起，將附近的矮松、雜草通通引燃，瞬間便成燎原之勢！這突如其來的可怕場景，令在場人等大驚失色，大家各個爭先，撲救山火。說來也怪，在沒有任何救火設(shè)備的前提下，這驟然而起的莫名之火，居然在短短的幾分鐘內(nèi)又忽然熄滅了，隨即，天降細雨，輕輕灑在野火燒過的焦黑地面上，天宇深處，仿佛有人悠悠啜泣，流下這等待太久的千年之淚。

　　這震撼場景，令在場的慕容后人刻骨難忘。因為太神奇，無法解釋，有人甚至戲稱這救火之舉是“第二次參合陂之戰(zhàn)”。第一次參合陂之戰(zhàn)，慕容寶、慕容麟兄弟失和，手足相殘，導(dǎo)致參合慘敗，大燕國衰；而這“第二次參合陂之戰(zhàn)”，慕容后人卻眾志成城，團結(jié)一心，方滅火救險，化險為夷。這之后，慕明璽等人再讀金庸的《天龍八部》，再看慕容復(fù)所居的“姑蘇燕子塢參合莊”字樣，再憶陽高蟠羊山腳下的驚悚瞬間，便會下意識地沉入“慕容把心傷”的歲月懷想。

慕容垂后人現(xiàn)居廣東肇慶白土鎮(zhèn)

　　廣東肇慶定居著上萬慕容氏后人，分布于高要縣白土鎮(zhèn)的幕村、大旗村、大坑村、中崗村，蓮塘鎮(zhèn)的石腳村、波洞村，新橋鎮(zhèn)的馬安村等地，白土鎮(zhèn)這支慕容氏稱自己是慕容垂的后人，如大旗鎮(zhèn)的慕容銘堅，慕容醒與慕容耀明父子；幕村的慕容卓年、慕容肇華、慕容肇球及慕容瑞潮、慕容瑞堅、慕容瑞湖三兄弟等，他們有史可查的共同先祖是慕容器，字紹奕，本居南雄珠璣巷，南宋時遷至粵西。

　　慕容垂后人雖身處嶺南已千年，卻難忘久遠的燕國記憶：紙面發(fā)黃的鮮卑南遷簡史、三魚環(huán)扣的慕容軍旗圖……他們至今保留著先祖的祠堂、族譜、習俗，連車牌號都統(tǒng)一為“MR”（慕容拼音的縮寫）。他們的南遷故事復(fù)雜而精彩，涉及到西燕夭折、后燕崩潰、北燕南遷、胡妃之禍、元亡明興、清末動蕩等一系列時代波瀾，是朝陽文化對外輸出的先行者。

　　白土鎮(zhèn)幕村的慕容瑞湖回憶說，對慕容家族的歷史，他以前僅從祖輩的口口相傳中依稀知道一點。小時候，他只知道自己是鮮卑人的后裔，先祖是從遙遠的關(guān)外遼西跋山涉水來到嶺南的，但若追溯更多的慕容歷史，他就備感茫然了，如對慕容廆的兄長慕容吐谷渾及其后人所建王國的事跡，他便知之甚少。

　　上世紀六十年代，金庸在香港《明報》上連載其長篇武俠小說《天龍八部》，隨著“南慕容北喬峰”品牌的樹立，慕容氏日漸為廣大讀者所熟知，名氣越來越大。慕容瑞湖清晰記得，上學的時候，歷史老師有一次突然問他：“瑞湖，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民族？”，他回答道：“當然知道，我是鮮卑族。”老師頷首笑對。1997年3月，慕容瑞湖和同事去香港出差，過關(guān)時邊檢員拿著他的身份證，左看右看，慕容瑞湖以為自己違反了哪條邊境條例，隨后邊檢員微笑著對他說：“不好意思，你真的姓慕容嗎？世上真的還有慕容氏嗎？”他連忙回答說：“是的，我真的姓慕容。”這時，后面的同事還以為慕容瑞湖發(fā)生了什么事。

　　2007年，慕容家族當年稱王立國的遼寧省朝陽市（三燕時代的古龍城），組織了一次“尋找慕容后人”的文化活動，聯(lián)系上了慕容瑞湖，同年三月，朝陽市文化局領(lǐng)導(dǎo)孟昭凱帶領(lǐng)遼寧衛(wèi)視記者，不遠萬里來幕村采訪他。故鄉(xiāng)來客，千年尋親，慕容瑞湖自然是滿心歡喜，他將自己所知的慕容氏歷史及慕容后人在廣東肇慶的生活現(xiàn)狀，毫無保留地悉數(shù)相告，遼寧考察團回省后將這次采訪制成題為《神秘的慕容世家》的歷史紀錄片，在遼寧衛(wèi)視播放。不久，慕容瑞湖就收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族人信息：深圳的慕容子敬、慕雪峰，沈陽的慕德鈞老叔，湖南的慕容為文等等。這幾年，慕容瑞湖還看到了《遼沈晚報》連載的“三燕尋蹤”系列，進一步加深了對家族風云歷史的認知與了解，他特別感謝以金庸先生為代表的那些熱心宣傳、弘揚慕容歷史的人們，若有機會，他很想當面向金庸先生說聲“謝謝”。近日，金庸大師仙逝，慕容瑞湖受族人委托，與香港的慕容寶源等宗親溝通，力爭聯(lián)系到金庸家人，赴香港哀悼金庸大師。

慕容垂后人找回先祖心儀的歲月寧靜

　　慕容垂后人定居的嶺南村落古香古色，如古老的幕村。早年，西江水大，在村沿漫來漫去，連修宗祠的紅砂巖都要用船運進……以致，今日行走于幕村的古巷深宅，看那覆滿青苔的舊磚，滿眼光陰的“包漿”，沁肺的水氣滲入鼻息，仿佛漫步于神秘的海底世界。

　　幕村出一種用彩色葦條編織的蒲席，祛暑毒、避蚊蟲，墊于身下，夢境都帶著色彩與香味。幕村的古井歲壽千年，井邊開著多彩的馬纓丹，人們用井水泡茶，慢慢啜飲，水無清濁，花分五色，時光松緩，歲月靜好，想不長壽都難。

　　古老的幕村沒有燈紅酒綠，不見貓狗竄巷，不知延禧攻略，它不適合迷戀熱鬧之人，彩燈、香燭、裊裊煙火與百年古榕的醉人濃蔭，留得住和悅的心情，寧靜得站不住一絲浮躁。

　　幕村現(xiàn)在大部分人或遷入城市或外出謀生，常住村中的約有千余人，主要有兩類人：弓背緩行于古巷的默言老人，于祖祠前歡樂奔跑的“慕容寶貝”。這些千年前的老朝陽人，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故鄉(xiāng)遙遼，光陰浩蕩，卻找回了先祖慕容垂畢生心儀而不得的歲月寧靜。

　?。ū疚膱D片均由張松拍攝）

好名聲網(wǎng)

【本網(wǎng)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