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每個人都有的一種情懷!
文化信使/瞿軍(四川) 編輯/趙盼
故鄉(xiāng)牛華小鎮(zhèn)上的老屋,是一幢舊式洋房。以前,是鎮(zhèn)上一個富有的鹽商修建的豪宅。
老屋一共住了七戶人家,樓上是黃、唐、李三家,樓下是我家和鄰居錢、沈、范家。樓下的四家人,門前都有小院和一小片空地,各自在小院里種些花草,一年四季有蘭花、胭脂花、雞冠花、指甲花、海棠花、太陽花和菊花等不同品種的花兒競相開放。每家人還各自在空地上種些小蔥、蒜苗、小白菜和甘蔗。鄰里之間,相處和睦,誰家有些什么大煩小事,不用招呼,都會盡力幫助。最有趣的是,哪家蒜苗回鍋肉、芹菜炒肉絲的味兒一飄出屋,鄰家像我這樣十來歲的半大小子,端著一碗白米飯,便找個借口串門,打打牙祭。父母雖然有些責備,鄰家的大伯、大媽卻并不嫌棄,熱情地招呼,挾一大筷子香噴噴的菜肴放進串門孩子的碗里。星期天,太陽好的日子,隔壁的錢姆姆最愛端一把竹椅放在門前,坐著慢慢梳理那頭一米左右長的頭發(fā)。錢伯伯在一旁裹著葉子煙,曬著太陽。這種時候,我最愛湊熱鬧,在一旁仔細看錢伯伯往煙葉上噴水,將煙葉發(fā)濕,再一張張打開,剔去煙骨頭和筋絲,把頭尾邊角的煙沫放在煙葉里卷起來,便是一支成品葉子煙了。裹好一支后,錢伯伯總是先點上,品嘗煙葉的成色。錢伯伯吸一口煙,飲一口泡好的濃茶,繼續(xù)裹著煙,臉上滿是愜意的笑容,任我在一旁瞎鼓搗他的煙葉。
老屋旁邊,還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桉樹、花椒樹、石榴樹和梧桐。院子里最大的一棵梧桐樹,有洗臉盆那么粗,秋冬落葉,春天發(fā)新枝、新葉。初夏,這棵梧桐樹好似一把撐開的巨傘,樹下常常是孩子們藏貓貓的窩。同院的孩子愛在一起玩,誰先吃完晚飯,到院子里一喊藏貓貓了,立刻便有孩子響應,甚至連飯都來不及吃完,放下碗就跑。藏貓貓分為兩撥人,石頭、剪刀、布,猜輸了的兩三人守窩,其余的孩子四下里散開,躲藏起來。藏貓貓的人趁守窩人外出尋找,只剩一個人守窩之機,一擁而上,摸著梧桐樹便算成功歸窩,被守窩人抓住的,就替換守窩人。只要是藏貓貓,冬天都會跑出一身大汗,直到某家大人喚孩子回去洗臉睡覺,藏貓貓的戶外活動才宣告結束。
夏天,梧桐樹下也是納涼的好地方。如蓋的傘葉伸開,白天太陽曬不透,晚上暑氣自然少些,小伙伴們圍坐在一起,談天說地,講鬼怪故事,自己嚇唬自己。手中還搖著一把竹蔑扇,既扇風,又扇走蚊蟲。梧桐樹很好栽,春季選一枝帶芽苞的嫩條,扦插入泥,基本上就能成活,生長也快。小小少年的我,在門前插了幾根枝條,幾年后便長成了大樹。
老屋的后面背靠著一座小山,山腳下有一條一年四季都清澈見底的小溪。夏秋之際,院子里的孩子們,都愛在淺淺的溪水里玩耍,摸魚捉蝦,享受著無憂無慮歡樂的童年。那時,貧窮的生活中沒有手機、電視和游戲機,連收音機也是稀罕物。下午四五點鐘放學,沒有課外作業(yè),也沒有補不完的課??晌覀儏s擁有陽光,干凈的溪水,晚上藏貓貓、捉蟬蟲這些快樂的童年生活。
老屋前面,是一大片附近生產(chǎn)隊的菜地。每年,主要種油菜、紅薯和玉米。每年三月中旬開始,盛開的油菜花像一片金黃色的海洋,清晨便有一陣陣花香飄入小院的每戶人家。我們在這片海洋里捉蜜蜂,是最大的樂趣。捉蜜蜂不但好玩,還能享受到甜美的蜂蜜。首先,準備好一個裝過藥片的小玻璃瓶,將一張小手帕對折兩次成四方的豆腐干形狀,瞅準在菜花上停留的小蜜蜂,快速用手帕一把抓住。小蜜蜂一掙扎,尾針刺進手帕,這就繳了小蜜蜂的械。然后,將手帕慢慢展開,捉住小蜜蜂,捏住尾部輕輕一擠,一滴晶瑩似露珠樣的蜜汁流出,這就是戰(zhàn)利品。放在舌尖上舔,又香又甜。這樣邊捉邊吃,多余的蜜蜂,暫時放入瓶里,過后再慢慢享用??词剡@片菜地的羅婆婆,是農(nóng)村五保戶,年紀大了,腿腳也不靈便,自然追不上我們這群野孩子,時常用話語逐趕我們:“油菜花都被你們抓掉了,一點點蜂蜜有什么好吃的呀?真是造孽!”院里每個捉過蜜蜂的孩子,幾乎都有過被蜜蜂刺痛的經(jīng)歷。有一次,我眼皮被刺,眼睛腫成了一條縫,被父親一頓罵之后,到學校為我請了兩天病假。母親找附近哺乳孩子的大嫂討要了一小杯奶,涂抹在我眼睛上。老人們的土方法說,被蜜蜂刺了,抹點母乳好得快,疼痛也會減輕。不知是真有效果,還是心理作用,第二天眼睛就消了腫,也不感覺那么痛了。稍稍恢復幾天,又忘了教訓,仍背著父母偷偷去油菜地里捉蜜蜂,貪著那滴蜜,貪著那甜透心的味道。
小溪的那一邊,是一片很大的桔子林,歸屬國營農(nóng)場。桔林四周,栽種著一圈鐵刺巴,以防偷桔子的小孩。農(nóng)場還專門在桔子林中修建了兩間小屋,常年住著守林子的農(nóng)場工人袁師傅。袁師傅有一只眼睛殘疾,長相兇狠狠的,去桔林偷桔子的小孩都很怕他,但常常故意去招惹平時不讓我們進桔子林中玩耍的他。
每年桔子花開過不久,豌豆大小的小桔子布滿枝頭,一場風雨過后,就會掉落許多。把這些掉落的小桔子揀來曬干,是一味中藥材,可以拿到鎮(zhèn)上供銷社去賣,賺得一些小錢。這個時節(jié),守林的袁師傅不會驅(qū)趕入林揀小桔子的人,只要不抱住樹干搖落樹上的小桔子。自然掉落下的,爛在地上也可惜。
為了揀小桔子換錢,平時再愛睡懶覺的小孩,都會讓父母每早晨喚醒自己。天剛朦朦亮,揀桔子的人手拿一個小紙盒或竹筐,開始在每一棵桔樹下搜尋。一早上的辛苦下來,可收獲許多。紙盒裝滿后,興高彩烈跑回家,吃完早餐,趕忙去學校上課。下午放學后,仍到桔林里去收獲小桔子。
每年的夏天,我用揀小桔子換來的錢,便可買上幾本八分或一角的小人書,成為我最珍愛的東西。有小人書的陪伴,我可以安安靜靜坐上幾個小時。至今,我的書柜里,還保存著十幾本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小人書。
桔子成熟時,農(nóng)場就會集中幾十上百工人采收。一時間,扛竹梯的,上樹摘果實的,搬運裝箱的,好不熱鬧!還有不少外地來的大卡車,將一筐筐桔子裝運去其它地方。這短暫的幾天時間,是桔子林一年中最人多、最開心的時節(jié)。幾天功夫,很大的桔子林就會采收一空。這幾天,也是周圍孩子們最快樂的節(jié)日,逃學也會去桔子林閑逛、守候,趁農(nóng)場工人忙碌之機,偷偷摸摸揀一些、摘一些,一般都不會管,人們以各種方式分享著豐收的喜悅。
老屋還有許許多多值得懷念的東西。曾經(jīng)擁有栽著許多花花草草的小院,如今再難擁有了;曾經(jīng)嘻戲玩耍的童年生活,也隨歲月的流逝,而變得有些模糊。有些人,有些事,也已經(jīng)從記憶中消失。兒時的歡樂和痛苦都是短暫的,僅僅幾年之后,老屋被拆,改造成高樓。故鄉(xiāng)在變,變成了我已不再熟悉的模樣。就像老鎮(zhèn)原先那些青石板鋪成的小街,那些臨街的木板房,都已成為了歷史。
如今生活在異鄉(xiāng)城市中的我,常常還是想回故鄉(xiāng)去走走,去老屋曾經(jīng)所在的地方看看。雖然再也找不到一點老屋的影子,但那童年的歡樂,那些時??M繞在心頭的甜蜜回憶,久久無法散去。
(本文圖片由瞿軍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