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碧綠的爬山虎

文/何家歡 編輯/立軍

　　進(jìn)入十二月以后，天氣開始冷得有些可怕。太陽就像是一個貪睡的老人，每天磨磨蹭蹭地從暖和的被窩里爬出來，在天上停留一會兒，又匆匆趕回家喝下午茶去了?？墒沁@樣的鬼天氣，雪花卻可以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快樂地翩躚著，一片片盤旋、飄落，悄然無聲地染白了窗外的世界。

　　窗子里，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孩正望著窗外的雪花出神，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失落。

　　“又下雪了，”女孩兒說：“我不喜歡雪，它只會把一切都染成白色的。”

　　窗外的小院里，一顆爬山虎的種子正躺在雪地中望著女孩。它不大理解女孩兒的話，它喜歡雪，喜歡隔著雪去看周圍的世界，雪是多么可愛，它可以把一切都變得亮晶晶的。

　　“我不喜歡這兒，所有的東西都是白色的，”女孩難過地說，“這些日子，是這扇窗子讓我能繼續(xù)看到外面世界繽紛的色彩，可是現(xiàn)在，它也被染成了白色。恐怕只有等積雪融化，才能再重新看到大地的色彩了。那得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也許是在明天午后，也許要等到明年春天……春天有那么多可愛的顏色，可是，我恐怕等不到了。”

　　“她愛這個世界，她有著一顆溫柔的心。”小爬山虎心想，“可是她不該這么難過，冬天很快就會過去，春天遲早要到來。”

　　透過雪和玻璃窗上的薄霜，小爬山虎依稀看見了那對憂傷的眼神。它看見兩行淚水從那雙眼中溢出來，滑過蒼白的臉頰，落在了陽臺上。

　　小爬山虎還不知道，這里其實(shí)是一間醫(yī)院，窗子那邊的女孩已經(jīng)在這兒住了好幾個月。女孩病得很重，她珍惜每一個可以睜開眼睛的清晨，珍惜每一次從窗口去看外面世界的機(jī)會，因?yàn)橐苍S在并不遙遠(yuǎn)的未來的某一天，她就再也看不到這一切了。

　　雖然小爬山虎并不知道這些，但是女孩的神情依然讓它感到難過，這樣憂傷的神情不該屬于一個孩子，它多么想看到她上揚(yáng)的嘴角和彎彎的笑眼。

　　土地見小爬山虎在那兒愣愣地出神，問道：“小爬山虎，她為什么哭呀！”

　　小爬山虎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說：“為了冰雪遮蓋的色彩。”

　　“真是個傻孩子呀，”土地笑道：“冰雪遮蓋了什么色彩呢？無非是黃色的土地，綠色的樹木，還有鮮艷的花兒。我已經(jīng)在這兒呆了上千年了，從來都沒看到過什么值得流淚的色彩。”

　　“土地活得太久了，它對這里的一切都習(xí)以為常。要是我也能像它活那么久，我可能也會變得麻木的。”小爬山虎心想，它挪動了一下身子，把目光從女孩兒那里移開了。
　　“我應(yīng)該幫幫她，”小爬山虎想，“她那樣渴望春天到來，就像我一樣。我不也一直盼望著天氣能快點(diǎn)兒暖和起來，早點(diǎn)兒萌發(fā)出嫩綠的藤條嗎？可惜現(xiàn)在的天氣實(shí)在是太冷了，我還不能萌發(fā)。我得好好想個辦法。”

　　這時，它看見不遠(yuǎn)處有一棵大樹。那是一棵高大的闊葉樹，土地曾經(jīng)對它說過，在這個院子里，生命力最頑強(qiáng)的就是闊葉樹了，狂風(fēng)暴雨都打不倒它。每當(dāng)夏天一到，闊葉樹的影子會遮住好幾扇窗子的陽光，綠油油的樹冠就像一把綠色的大傘。只可惜，它現(xiàn)在正在休眠中。小爬山虎心想：“它這么強(qiáng)壯，應(yīng)該沒有那么怕冷吧！”于是它一用力，借著一陣風(fēng)滾到了闊葉樹的腳下。

　　“大樹！大樹！”小爬山虎仰著頭喊道，

　　大樹好像是睡著了，半天沒有發(fā)出聲響，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一只眼睛，發(fā)出沉悶的沙沙聲：“是誰在叫我??？”

　　“是我，小爬山虎，”小爬山虎高聲回答。它看到大樹那只睜開的眼睛又快要閉上了，連忙懇求道：“大樹，我求求你，為了窗子里的那個小女孩，你能長出一些葉子來嗎？”

　　“我的根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凍住了，根本無法吸收足夠的水分和養(yǎng)料來供給樹葉。如果非讓我那樣去做，我會死的。你還是去問問那些耐寒的看桃樹吧！”大樹說完，便閉上了眼睛。

　　小爬山虎聽了大樹的回答，又憋足了力氣滾到看桃樹的身邊，向它求情?？刺覙湔χ碜约罕环e雪弄彎的樹枝，隱隱約約聽到有一個細(xì)小的聲音在叫它，它連看都沒看一眼，一臉嫌惡地說道：“沒看我正忙著呢？一邊去，一邊去。”

　　小爬山虎不肯放棄，繼續(xù)央求道：“求求你了，看桃樹，為了窗子里的那個女孩，你現(xiàn)在能開出幾朵花嗎？哪怕只是長出幾片綠葉也行。”

　　看桃樹聽清小爬山虎的請求后臉色驟變，它強(qiáng)壓住自己心頭的怒火，低下頭故作溫柔地問：“你想要我現(xiàn)在開花呀？”

　　“是的，是的！”小爬山虎拼命的點(diǎn)頭，“只要……”

　　“你想得倒美！”看桃樹氣沖沖地吼道，“明年開春我還要和梨花比美，小爬山虎，你要我好看嗎？！”

　　看桃樹的表情可怕極了，嚇得小爬山虎連忙把剩下的半截子話都吞進(jìn)肚子里，悄悄地滾到了一邊。

　　經(jīng)歷了連環(huán)打擊，小爬山虎實(shí)在沒有底氣再去問其他的樹木了。它的心情沮喪極了，要是自己能再強(qiáng)大一點(diǎn)兒，也許就可以不用畏懼這嚴(yán)寒。小爬山虎靜靜地躺在雪地中，它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那個女孩兒，想起她那憂傷的眼神，想到她說的那些話。

　　“嘿，小爬山虎，你在這兒想什么呢？”土地關(guān)切地問，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它都看在眼里，它喜歡這顆善良的小種子。

　　“我真的很想幫幫她，”小爬山虎說，它猶豫了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懇求道：“土地，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別這么客氣，”土地笑了：“不過我可能幫不上你什么，我的身上又不會長出葉子來。”

　　“不，不是這樣的，”小爬山虎說：“你的身體現(xiàn)在太硬，我只希望你能變得松軟一些，讓我把根扎進(jìn)去。”

　　“你現(xiàn)在就想要萌發(fā)嗎？”

　　小爬山虎點(diǎn)了點(diǎn)頭。

　　“僅僅是為了那個女孩所說的，被冰雪遮蓋住的色彩？”

　　“那是生命都會有的渴望，我懂得她的渴望。”

　　土地沒有回應(yīng)。

　　“可以嗎？”小爬山虎追問道。

　　“你知道嗎？寒風(fēng)會要了你的命，你根本經(jīng)受不住冰霜的蹂躪。”土地嚴(yán)肅地說，“你應(yīng)該等到明年春天，和其他的種子一起在和煦的春風(fēng)中萌發(fā)，那才是你生命中最美麗的時刻。”

　　“我知道，”小爬山虎說：“我是一顆種子，當(dāng)我從母體脫離出來的那一刻，我就深深地愛上了這個世界。我喜歡金色的秋天，喜歡靜靜地躺在枯萎的草從中，看白云朵朵從天空中飄過。我也喜歡冬天，喜歡透過冰雪去看這個世界，看太陽在白色的地平線升起。我相信我也會喜歡春天和夏天，因?yàn)槟莻€時候我會看到更多的色彩。但是，我還是要做出這個決定，這個世界已經(jīng)給了我很多，我也很想為它做點(diǎn)什么。也許，你覺得我所做的一切并不值得，但在我看來，現(xiàn)在萌發(fā)比春天更有意義。想到會有一個生命因?yàn)槲业拿劝l(fā)而感到喜悅，我的心就熱熱的。”

　　土地沉默了許久，用顫抖的聲音說：“我答應(yīng)你。”

　　等到雪稍微小一點(diǎn)的時候，小爬山虎來到了緊靠墻閉的那塊土地上，它的心跳得很快。

　　“別害怕，我會幫助你的。”土地說。

　　小爬山虎感激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在土地的幫助下，小爬山虎萌發(fā)了，它將自己稚嫩的根扎進(jìn)那變得有些松軟的泥土里。那是一個多么冰冷的地方，冷得簡直要它的根凍掉。小爬山虎的身體幾乎被凍僵了，它的根在地下抽搐著。土地感覺到小爬山虎在發(fā)抖，它鼓足了力氣，試圖將地心的熱量抽上來溫暖小爬山虎那冰冷的軀體。

　　“快，快點(diǎn)生長！”土地催促道，“再過一會兒你就會沒命的！”

　　小爬山虎用盡力量終于將它的第一個吸盤吸在了墻壁上，那是一種徹骨的寒冷，幾乎每一次伸展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一片新葉長出來了，它是那么的小，那么的嫩，仿佛是一個剛剛出世的嬰兒。可是迎接它的不是如母親懷抱般的溫暖的春風(fēng)，而是刺骨的寒風(fēng)和冰冷的雪。

　　可是，小爬山虎卻是那么高興，它看著自己的葉子，用顫抖的聲音喊道：“我，我已經(jīng)不再是顆種子了，我是真正的爬山虎了！”

　　“祝賀你，小爬山虎！”土地也為它高興，“不過，你還要再快點(diǎn)！”

　　爬山虎再也沒有畏懼了，它拼命地生長，生長。此時的它仿佛已經(jīng)來到了春天：溫暖的春風(fēng)送來了蒙蒙細(xì)雨，雨水滴滴答答打在房頂上，仿佛是掉落又彈起的銀針。小草們從土地里探出了頭，好奇地張望著周圍的世界。闊葉樹從沉睡中蘇醒，從容地抽出了嫩綠的枝芽?？刺覙溟_出了粉紅色的花，鳥兒們?nèi)蓟貋砹?，它們成群結(jié)隊(duì)地落在樹木的枝頭，唱著婉轉(zhuǎn)動人的歌……

　　雪花打在了小爬山虎的葉子上，立即就熔化了，那樣子好像是打在了滾熱的皮膚上。

　　不知過了多久，小爬山虎終于爬上了窗子。它已經(jīng)近乎精疲力竭，卻依然感到激動無比，它興奮地向窗子里張望著，終于看見了那個女孩。

　　女孩也看見了窗子上的爬山虎，不由得大吃一驚。她不知道在寒冬臘月里，怎么會有一棵鮮綠的植物爬上了窗子。

　　“我終于看到了，看到了我一直盼望見到的生命的顏色！”女孩兒大叫起來，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著。她跑到窗子旁邊，欣喜地望著窗外爬山虎鮮嫩的葉子。那一刻，小爬山虎看到了女孩上揚(yáng)的嘴角和彎彎的笑眼。

　　土地這才明白了小爬山虎的心意。

　　對著窗子，小爬山虎開心地笑了。

　　雪花依舊悄然無聲地落著，一片一片。它們就像一張張小小的新年卡片，傳遞著春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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